第B03版:乐龄

母亲的“千层底”

  往年冬季,地上有霜了,“鸡跷脚”的时候到了,母亲就开始为我们做千层底布鞋。

  那时,针线活纯粹靠手工。母亲的针线活是村上出了名的。她做的衣裳,针脚匀称、样式好看,尤其做的千层底布鞋,透气性好、耐穿养脚,我们从小到大,就是穿着母亲制作的千层底布鞋一步步走过的。

  为制作千层底布鞋,母亲总是在平时就注意搜集碎布头,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掖在小包里。用时拎出小包,翻出碎布头,用面粉煮一锅糨糊,再拿一块面板,用丝瓜瓤蘸上糨糊抹在面板上,然后粘上一层布,再抹上一层糨糊,再粘上一层布。反复多次,就制成了一块多层碎布黏在一起的布板。母亲叫它“布骨子”。做好的“布骨子”,放在太阳下晒上几天。晒干的“布骨子”非常硬,像硬纸板一样。母亲小心地把它揭下来,作为半成品放在一边。

  制作千层底时,母亲把鞋样缝几针固定在“布骨子”上,照着大大小小的鞋样,裁剪出来。一个千层底通常需要六七层“布骨子”,摞起来有一厘米左右的厚度。将第一层鞋底朝外的一面用白布覆盖,边缘用棉白布条扦好,再把几层鞋底叠放对齐,用针线固定好。以上工作仅是千层底的一个开端,接下来才是做布鞋最费力的一个程序——纳鞋底。

  每天晚上,母亲等一家人吃完晚饭,收拾完碗筷,就坐在小桌前,一针一线地纳鞋底了。她一手拿着鞋底,一手挥着针线,下好针,将针毂用力一顶,在冒出的针尖上套上橡皮管,捏紧使劲一拔,线绳就“吱儿、吱儿”地扯过来了,再用力收紧。有难纳的地方,母亲就先用锥子扎一个眼,再下针引线。母亲纳鞋底,不时还把针在头发上抹一抹,大概是因为头上有油脂,能使针尖更加润滑。这时,我们坐在桌旁做作业,只听得母亲扯着线儿“吱儿、吱儿”的声音,那声音分明就是最动听的《游子吟》乐曲。

  随着冬日渐深,气温越来越低。为给我们赶制布鞋,母亲夜晚就把煤油灯用绳子挂在床头,坐在被窝里纳鞋底,往往到深夜还没有休息。有多少个夜晚,鸡叫五更,等我们一觉醒来,看见母亲仍在昏暗的灯光下飞针走线……

  那时,父母白天下地参加大集体生产劳动,母亲做鞋只能在晚上。在那些寒冷的乡村冬夜里,母亲右手中指戴着针毂,坐在灯下走针引线纳鞋底的身影,用嘴吮吸手指上鲜血的情形(有时手指会被针尖戳破),成了我童年最熟悉的一幕。

  鞋底纳好了,母亲便开始制作各式各样的鞋面,然后将鞋底和鞋面缝合到一处,俗称“绱鞋”。绱鞋是最需要技巧的活儿,母亲绱的布鞋总是针脚匀称。鞋绱好后,再请皮匠师傅用鞋楦楦下,楦好的鞋子看上去圆润饱满、有模有样。那时,常有婶婶和阿姨们拿着鞋样来请她指导,母亲总是毫无保留地尽心指导,有时还亲自示范。

  那时,我们穿着母亲制作的新布鞋,出去拜年、走亲戚、上学校,多自豪啊,不时地引来旁人的夸赞。母亲的千层底布鞋,穿在我们的脚上,舒舒服服的,也温暖了我们整个冬天。

  我喜欢穿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上中学后,市场上已出现了耐克鞋等不同款式的鞋子,但我依然穿的是布鞋。冬天穿着母亲做的棉鞋上晚自修课。

  记得刚工作的那年,第一天上班,我就是穿着母亲的千层底布鞋去单位的,只觉得步履是那样的坚实、稳重。

  而今,母亲年岁大了,也做不动布鞋了。几年前,母亲给我做的一双新布鞋,我没舍得穿,一直完好地收藏在橱柜里,时常拿出来看看,见到千层底布鞋,就想起母亲灯光下熬夜纳鞋底的辛劳,仿佛母亲在告诫我做人也要像布鞋那样踏实,要行稳致远,走好人生的每一步路。

  (谢建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