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庐外 文 |
无锡园林以巧借天然、融合山水见长,而寄畅园更是名园之首,名实相副,名不虚传!于我而言,寄畅之美,四季各擅。冬天的寄畅园,美在简约透彻,顶好是雪后初霁,寒水映照,浑似一幅水墨图卷。春天的寄畅园,美在蓬勃生发,镜池蜡梅香,梅亭花渐满,木瓜海棠高举,菊花桃低就,洁白的溲疏、粉团、聚八仙堆拥在水岸边,横斜的枫杨、耸立的榉朴换上一身新装,它们不必在同一天来到,它们或许在同一天相遇,它们都是这园舞曲中的演员。夏天的寄畅园,美在碧玉妆成,用层层叠叠的绿、用浓淡分明的绿、用遮天蔽日的绿,将十五亩天地裹成一颗绿宝石。
而世人多爱秋园之美,在阴雨晴云中体验流光溢彩、斑斓多姿。而依我看,色彩之美原不独秋季,但秋季的色彩美在分明、变幻,美在瞬间与易逝。秋园之色,不同于冬天,它是绚烂的;不同于春天,它是浓厚的;不同于夏天,它是丰富而渐变的。这些色彩涂抹在树上,映照在水间,呈现在清朗乾坤。
今年的秋天特别干、也特别暖,到了11月下旬依旧有二十来摄氏度的气温,实属少见。从气象学意义上讲,本埠自10月5日入秋,至11月25日入冬,今年的秋天不过52天!不过,寄畅园里的秋天却远不止52天,从凤谷行窝的桂花飘香开始,鹤步滩的海州常山花落果满,先月榭的枫香慢慢橙红,含贞斋的银杏渐渐金黄,到今日七星桥的三角枫终于红透,锦汇漪上绚丽多彩,这园中的秋天还在最璀璨磅礴的章节!
色彩之美,固然有映在水中的天光云影,有分布错落的粉墙黛瓦,但更多的来自于满院遍布的草木,尤其是那一棵棵高耸挺拔的大树。四季有痕,都挂在那树头枝梢,而秋天正是它最奔放的演示。要是没有了树木,不仅色彩为之暗淡,而且园子也就成了废墟。如果说寄畅园有生命,那么它的命根就是树木。枝头不仅悬挂着园中四季,也昭示着名园由来。不妨让我们先回溯一下名园历史:
秦金正德年间购惠山寺僧房营建别墅,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罢官后改筑凤谷行窝。如果从凤谷行窝算起,寄畅园有约490年的历史。
而一传秦梁,再传秦燿,秦燿于万历二十一年春至二十七年夏,历六载而构成寄畅园,作《二十咏》,绘《五十图》。如果由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算起,寄畅园有426年历史。
四百多年间,园子屡有兴废,但园址基本不变。清顺治末康熙初,秦德藻、秦松龄父子延请名师改筑,掇山理水,疏泉叠石,园景益胜,距今350多年。
从康熙二十三年到乾隆四十九年(1684—1784年),距今335至235年的整整一百年间两帝南巡,各七次幸园,是为寄畅园的鼎盛期。其间在雍正初,秦道然犯事,园被没官,并割出西南角建无锡县贞节祠。乾隆二年(1737年),探花秦蕙田蒙恩,园被发还,秦瑞熙照旧营构,独立鼎新,保存古园,距今280多年。乾隆十一年(1746)改为祠园,园中嘉树堂成为双孝祠,供奉先人,对寄畅园后期的长存起到决定性作用。
咸丰、同治间,太平天国多次兵燹给了寄畅园毁灭性打击,园中建筑除双孝祠、凌虚阁外全毁,滋长百年名木也几乎殆尽。光绪九年(1883年),族人集资稍作补葺,距今130多年。
1926年,秦亮工量力修复,已近百年。抗战时日寇炸弹曾落入园内,多有毁坏。尔后时局动荡,兼因管理无力,名园沦落。
1952年秦氏将寄畅园捐献国家,1954年冬全面整修,疏浚泉流,又将原贞节祠纳入园中。1980年起整顿园景,陆续重修九狮台,重建嘉树堂、梅亭、邻梵阁等。1999年起发掘园南湮没已久的卧云堂、凌虚阁等建筑遗址,恢复景观。2000年9月30日,寄畅园修复工程竣工,基本恢复了盛时风貌。弹指已近二十年。
寄畅园当然是有生命的!它的生命不仅写在故纸堆里,更是写在园中草木上。草木作为惟一活着的基础设施,虽不能开口雄辩,但它们忠实地记载着历史细节。因此,园子的生命史与其说是在故纸堆梳爬出来,不如说就在那一棵棵历尽风霜的古树名木上演替着。虽然园林兴废,草木遭殃,五百年来园里不知更新了几多名木奇花,但总赖苍天有眼、大地有情,这园中四处可寻得苍劲老树。据2013年版无锡市古树名木目录,寄畅园存15棵百年以上名木。笔者按图索骥,寻访多次,可对表的古树现为14棵。
知鱼槛北、清响月洞内侧南,有香樟1棵,约430岁;东大门北侧、涵碧亭东,有香樟1棵,约430岁;凌虚阁西、水池东,有香樟1棵,约430岁。这一时间,恰与秦燿构园的时间点契合,如果香樟不弄虚作假,那么四百多年园址不动便是可信的。
御碑亭西,有香樟1棵,约350岁;大石山房,有香樟1棵,约330岁;卧云堂东有香樟1棵,约330岁。这个时间段,正值康熙前中期,是秦德藻秦松龄增益景观、数次接驾的繁荣时分,树木可为证。
园中200—300岁的树付之阙如。这段时间正是寄畅园历史上就园设祠后,相对平静的时期。乾隆七幸就在1751至1784的三十三年里。
案墩假山的南部有榉树2棵,一约180岁,另一约190岁;八音涧入口有朴树1棵,约200岁;九狮上峰顶有朴树1棵,约160岁;锦汇漪北、七星桥头有香樟1棵,约170岁。同治三年(1864年)平定太平天国之乱后,惠山寺改建昭忠祠(祠内有150多岁老桂为证),破败毁坏的寄畅园是否有过修整,未见详细资料。光绪年间补葺、秦亮工修整的时段与树龄稍有差距。但零星增植树木或移植成年大树,亦属零星整修之可能措施,树木尤在,当为物证。
西入口凤谷行窝前有桂2棵、秉礼堂有女贞1棵,皆100多岁。此处自雍正时没官,至1954年复归园内,一直属县贞节祠,植桂树、女贞就可理解了。
如今园内引人注目的先月榭枫香、七星桥鸡爪槭、郁盘亭朴树、锦汇漪枫扬、鹤步滩紫薇、曲廊月桂、含贞斋银杏、凌虚阁红梅、秉礼堂蜡梅、介如峰凌霄、曲涧溲疏等,皆属新中国成立后历次修复中增益,数十年来蓬勃生长,已成名园嘉木。其身姿树色续写着历史传奇,讲述着色彩缤纷的四季故事。
园子建筑在山水间,它的历史沿革与风景样貌是在大地上呈现的、变化的、更生的!脱离了大地生境,它的历史是抽象的、冰冷的,是没有温度和情感的“木乃伊”。寄畅园是有生命的,是鲜活的,是具体的!它是惠山南麓大地上植根五百年的参天大树,树大根深,历久弥新!它是在大地上写就的衰亡兴盛、振衰起弊,它是建筑,是草木,更是脉脉深情。
当11月30日的小雨,轻轻叩开锦汇漪平静的水面,我在先月榭亲水平台边淋着雨,听见了自己的呼吸,还感觉到了它的心跳,微微有些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