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文隽 文 |
我对酱油汤和猪油拌饭的喜欢,从来不是随便说说的。
这是两样土得掉渣的饭菜,像人裤腿上的泥巴一样不雅致,是的,怎么会有这么简单和随便的饭菜。水里放几滴酱油就是一道菜吗?用猪油搅拌米粒吃下去不会吊恶心吗?
当然不会,比白菜萝卜好很多啊,跟挨饿比起来是天堂。这是最令人畅快的朴素饭菜,是我静下来想一想都要掉眼泪的饭菜。那是我的童年。人肚子里缺少油水,浓油赤酱的东西便都是山珍海味了。
小时候,几乎每家的厨房碗柜里有那么一个杯子或者瓷碗,里面放着香喷喷的猪油,一碗光润、洁白的凝脂。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吃食多以自留地里种出来的蔬菜为主,一吃就是几样蔬菜吃一季。吃肉是件奢侈的事,虽然板油也不便宜,但是买来的板油至少可以熬很多的猪油,可以吃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一家老小,很久没有吃肉了,馋得实在不行,爸爸就会吩咐妈妈,舀一大坨猪油放在饭桌上,再做一个酱油汤,汤上漂些葱花,吃饭时,每个人碗里舀一小汤匙猪油拌在饭里,吃得那个香啊,心情也像那过节一样,幸福而满足。因为补充了点营养,这天晚上全家人都会美美地进入梦乡,说不定还能美美地做个好梦。
那时年岁不大的我总是犯馋,嚷嚷着要吃荤,拗不过我,妈妈特许我单独吃猪油酱油拌饭。不让多吃,说是酱油吃多了会皮肤黑。每每这时,总是雀跃不已,好似得到了个天大的赏赐。盛了满满的一碗饭,从妈妈珍藏的猪油里刮出那么一勺,靠着饭的温度,看着油慢慢地融化,仿佛还可以听见那油融化的“吱吱”声,一阵阵的猪油香开始往鼻子里钻,口水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往外跑了,然后再倒上些酱油,用最快的速度把三者搅拌均匀。这时,总是不急着往嘴里送饭,而是把碗凑到鼻子下边深吸口气,让那独特的香味占据整个大脑,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往往是等到碗底朝天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整个头都快要钻到碗里去了。当然吃的饭也要比平时多,总窃窃地以为,妈妈不让我多吃,一是因为舍不得那白花花的猪油,二就是每每吃猪油拌饭吃得比平时多,浪费口粮。
上小学以后,冬天我的午餐往往就是这么一碗简朴的米饭。父母工作忙,那时的我中午放学自己就回家了,吃完饭还要赶回学校。用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打开家门,为了省事省时,其实是年龄太小不会做什么,就把饭锅里的米饭盛在碗里,用一小块猪油几滴酱油一搅拌,暖瓶里的开水冲一碗酱油汤,湿热的米饭,酱油汤的香味融合吸附,就算是美美的一餐。
前段时间我胃口不好不想吃饭,中午在路上看见别人家吃饭突然站住了,那是个简陋的小家,平日卖些瓜果蔬菜,那天他们一家三口坐在塑料板凳上,围着一张破旧小木桌,兴高采烈地吃着,桌上只有一碗青菜豆腐和酱油汤,汤上浮几块猪油渣。但小小的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就像我小时候,一张寡淡的嘴的饕餮,仿佛天下的幸福全在他碗中。
回家后我心血来潮,用熬好的猪油做了一碗猪油拌饭,就只加了点酱油,我给儿子吃了一口,他说,这是什么饭?我怎么从没吃到过啊?然后我也来了一勺放到嘴里,没有小时候那么香,但我吃得很开心,觉得小时候的魂魄突然飘移到了我身上,仿佛一切回到从前,仿佛突然有了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