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文学

但是,我要永记蔷薇花

有关《诗歌报》的记忆

  | 庞余亮 文 |

  “……但是,我要永记蔷薇花。”

  这是诗人杨键的诗。每个人心目都有一束蔷薇花。在我的心中,《诗歌报》就是一束有光有影有欢愉更有疼痛的蔷薇花。

  在扬州上大学的时候,《诗歌报》已诞生,但我竟没有见过。可是,命运是如此奇怪,1985年去乡下教学之后,我反而在一个乡下诗友那遇见了温暖的慰藉了我寂寞生活的《诗歌报》!诗友不喜欢别人弄脏他的报纸,我只好到邮电所,冒着被人说我向胖姑娘求爱的危险,求那个负责订阅的骄傲的胖姑娘加订了一份《诗歌报》。

  我的学校离邮电所仅仅一步之遥。半月刊的《诗歌报》要来的晚上,我会主动陪同邮电所的老师傅一起到轮船码头,陪他等那从县城过来的邮包。秋冬的时候容易有雾,轮船就来得很迟,有时到深夜,我也陪同老师傅等到深夜,和他一起用板车将重重的邮包运回去,剪开邮包的锡封,在一堆报纸中找到那份套红的鲁迅字体的《诗歌报》。那时的报纸上还有墨香啊,从第1版到第4版,每首诗都读一遍,激动而惆怅:我何时会在上面发表诗歌呢?

  我的狂热投稿的地址里增加了一个:安徽省合肥市宿州路9号《诗歌报》编辑。等待的时间并不长,1989年1月,第一首见于《诗歌报》,叫《话说秋收》。再后来,是一个组诗《纯洁的力量》,其中有一首《在玉米地的中央》,收入了安徽文艺出版社《1989年全国诗歌报刊集萃》,到现在,还在各大朗诵会出现。

  但谁能想得到呢?仅仅过了一年,作为报纸的《诗歌报》停刊,同时被停的还有上海的《童话报》,这是我最为沮丧和绝望的一年,诗歌和童话,等于是我的两个翅膀。一项莫名其妙的决定,就把自卑的我两个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翅膀剁掉了!

  再后来,《童话报》彻底消失了,而《诗歌报》复活了,变成了小开本。再后来,上大开本,虽然变成了刊物,但满满一本刊物的诗让我有了活下去的氧气。比如上面董继平翻译的外国诗,叶橹先生和洪迪先生的理论, 沈天鸿的诗歌讲座,等等。

  《诗歌报》给了我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很多小事,很多大事,有几件特别的事必须要说出来的。第一是《诗歌报》开设了一个写现实题材的“大屏幕投影”专栏,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栏目,常常作为头条。我先后在这个栏目发表过三个长诗。长诗《祭:不悔》,这是写给逝世的陕西作家邹志安的长诗。长诗《违法的庄稼》,这是写乡干部违法拆迁的。长诗《献诗献给将去新加坡的王》,这是写给走出中国的优秀羽毛球运动员赵剑华的。这三首诗虽然和现实贴得近,粗糙,但有温度,有激情,更有赤胆忠心般的热爱。第二件事是我的《诗人给玉儿的一封信》获得了诗歌报爱情诗大赛奖,那个春天,我去杭州领奖。我记得住的地方靠近生产龙井茶的梅家坞,至今还记得茶农们炒茶的芳香。更为重要的是,我认识了当时的主编乔延凤老师,还有同时获奖的谷禾、刘洁岷、扶桑、沈杰、老枪,以及杭州的诗人梁晓明。第三件事我成了《诗歌报月刊》封二诗人。很多朋友都还记得这张照片。要知道,这张照片是我特地到县城报社拍的照片。上面有自撰格言一栏目。我写下了这句话:一阵风吹来,我晃了晃,然后站住——为什么我不能坚持住自己呢?

  但是!又有谁能想得到呢?1998年,我应邀参加了在江苏盐城举行的《诗歌报月刊》第三届“金秋诗会”。这是多么值得大书特书的诗会啊。庞培,雷平阳,谷禾,安琪,岩鹰,梁晓明,杨然,鲁西西,孙昕晨,姜桦……我给这期“金秋诗会”的作业是组诗《命定》,随笔《一米以下的灌木丛》,还有这次诗会的侧记《为了生命中的一部分》。

  为什么要说得这么详细?就是因为刊登了这次诗会专号的《诗歌报》是终刊号,也叫珍藏号,这是1999年第2期,没有面世,但是,乔延凤老师还是寄了我一本。

  这本有我们照片的,有我们诗歌的,有我们生命的刊物,就这样被珍藏着。第二年,我离开了教了15年的那所学校。再接着,我又搬了好几次家,但这本《诗歌报珍藏号》我一直留着,直到今年6月,北京汉诗馆的世中人到我这个江边的小城采访我,我谈起了这个“金秋诗会”,他说他知道。我说我有一本刊登这次诗会的《诗歌报》,他说他知道这本刊物当时仅仅流出来100本左右。因为世中人是做汉诗收藏的,我说我会送给你,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在我如小山的书房里找到这本杂志(很多时候,我要用一本书,宁可再上网买一本,也不去找书的。找书实在是太难了太难了)。世中人说他会等着。

  从7月到8月,两个月过去了,我一直没有下决心找这本杂志。过去20年了,我有信心翻得到这20年的时光吗?但我总觉得对不起世中人兄弟,对不起20年前的那个秋天,对不起陪伴了我整个青春岁月的受苦受难的《诗歌报》,于是,我在中秋节的那天,钻进了我一直不敢进去的书房,像一只土拨鼠样开始艰难地“掘土”。从上午到下午,我仅仅穿了一条短裤,在书房里找啊找,找到了许多民间诗报,还找到了许多发表过我作品的刊物,但是,就是找不到那本刊物。再后来,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浓茶,喝完之后,我想起了我存放诗稿的地方,说不定就在那里呢?

  果然,它就在存放诗稿的地方等着我呢。

  我翻开这本依旧很新的杂志,封三有一张全体诗人的合影,那也是一个秋天的黄昏啊,我认出了排在第一个的诗人梁晓明,他手里拿着一把被夕光照亮的芦花。20年了,它已是一束必须永记的蔷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