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3版:二泉月·文学

小巷深深留芳声

  | 杨庆鸣 文 |

  过去,无锡城里有数不清的里弄小巷,留芳声巷、百岁坊巷、小娄巷、大娄巷、欢喜巷、镇巷、福田巷、惠巷、升平巷、五姓巷、荣巷……磨剪刀、修洋伞、卖甜酒酿、卖棒冰、收旧皮鞋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叫声喊声串起了长长的巷子。

  我住在市区留芳声巷的老宅里几十年,在过去龟背式的无锡老市区地图里,这个巷子虽老,但文脉气息甚浓,在解放前是新生路上最大的一条巷,可与盛巷、小娄巷、大娄巷、镇巷、东河头巷、欢喜巷、槐树巷、睦亲坊巷媲美,它的巷名,可以说是最美,让人追忆。

  我家住在留芳声巷44号中弄22号,是一个杨氏大宅门。44号门里有东弄、中弄、西弄,每一个弄内有20多户人家。“文革”期间,杨家祠堂遭毁,牌位推翻,先祖列宗难觅。“文革”后,房子出现经租房,在原有杨氏大家族的基础上,又衍生出许多新生户,后就成了“七十二家房客”。

  中弄住着荣毅仁的夫人杨鉴清,她是无锡名门杨干卿的女儿,杨干卿系杨氏宗谱迁城第十世公支,1932年,荣杨二家订下亲事,当时荣毅仁16岁,杨鉴清15岁,荣毅仁儒雅俊逸,杨鉴清才貌出众,两人一见倾心。我的祖母与杨鉴清,用现在话讲,称“小姐妹”。

  中弄20号内,还住着一位影响江浙沪一带的名人蒋锡麟,他在无锡几乎没有名气,后来到上海居住,在上海滩不同凡响,原因是自办评弹小报《老听客》。这是一张专门传播评弹艺术的小报,介绍、报道名家名段、流派唱腔、各地演出近况和评弹发展、新老演员等信息,深受江浙沪老听客欢迎。小报都是老听客寄去邮票,由蒋锡麟寄出小报,评弹爱好者的青睐,是他自费办报的动力。我父亲常投稿《老听客》,均被录用。蒋锡麟先生属于茶壶里有货,却倒不出的那种,不善言辞,但编辑却很有功底,学养深厚,他曾拜师于著名评弹艺术家邢瑞庭。

  西弄内住着一位著名书法家,名叫张滌俗,他平生以临池为乐,擅长行书和小楷,行书宗书王右军、颜鲁公,小楷出入晋唐之间,典雅隽永,还通晓音韵,是江南诗词学会发起人之一。他生前任无锡书画院画师,作品常挂于公花园同庚厅、蠡园、鼋头渚等,其书画立轴,在20世纪70年代2—3平尺,可卖到2000元,香港拍卖市场常见其作品敲槌声。

  这仅是留芳声巷44号一个门牌内的事。在留芳声巷内,还有《二泉映月》的录音者、中央音乐学院教授、著名音乐家杨荫浏先生,还有著名计算机软件专家杨芙清,是中科院学部委员,曾任北京大学计算机科技系教授。还有薛祖康,他是著名企业家、永泰丝厂厂长,缫丝工业局、机械工业局高工……住在这条巷上,仿佛置身于历史的岁月长廊中。

  透过老宅漏窗,欣赏老巷住宅天井里缩小了的江南园林美景,有泉水叮咚,有太湖瘦石,有收音机里传播出来的吴侬软语,有白兰花、玳玳花、夜饭花、桂花等,清香飘进漏窗,穿过弄堂,散发得很远很远……

  经风雨淘洗,时光雕刻,现在的留芳声巷因城市改造,成了东河花园一隅。仍记得那44号大天井里,可容纳200余人,高高的白墙,是天然的电影幕布,街坊近邻晚饭后,搬着小凳来看幻灯片和电影《红灯记》《打击侵略者》等。

  记下这些文字,我的目的是来寻梦,寻找那童年的梦。小时候,中午吃完饭,饭碗一丢,与大人说去上课了。其实,是野豁豁里找小伙伴们玩耍去了,弹玻璃球、打木陀螺、甩香烟纸牌、滚铁环、穿庭园假山、“争上游打四十分”、捉迷藏……巷子漆黑幽长,却不觉黑暗,在巷子里消磨着孩提时多余的时间,上课时间一到,满头大汗,一双小手似乎比巷子更黑,心里却悠然舒心,明天还要去穿深深的弄堂……

  这世界变化真快,那斑驳的马头墙、深深的古井、古朴的松树早已荡然无存,唯有老照片、老档案记录那贴肤的日子。扶墙而立,思绪万千。那井,夏天是沉落西瓜消暑的最佳空调;那收音机里的评弹,曾陪着我酣然入梦;那红木花窗的味道,穿过我懂事的心田……

  小巷,是一首婉约清丽的小诗,是古朴散淡的画卷,无论城市容颜更迭变化,将永远记忆在我的灵魂深处。小巷深深,永留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