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翼民 文 |
北京这地儿,堪称炸酱面的天下,大街小巷处处是炸酱面的店铺,而且那些大大小小的店铺都打出了“老北京炸酱面”招牌。这是北京人共享的招牌,谁也不能指责谁侵权,本就是老北京一代一代传下的味儿嘛,寻常百姓家,张家能制作,李家也能制作,大同小异一个味儿,所以成了共享品牌。
在外地品尝过炸酱面,总感到不正宗,所以到了北京非来一盘细细尝过才算是真正了解。那天在故宫玩赏了半天,正值中午,就找了一家皇城根儿的店家,不加思索要了一份炸酱面——那店家供应的品种挺多,除了炸酱面,还有包子啦、饺子啦、牛肉汤面啦……人气也旺,居然老外占了多数,而且一眼望去,老外大多要了炸酱面,只见他们就着啤酒,呼啦啦吃着面条,被辣着,喘着气,却容光焕发,谈笑喧哗。
未几,我的炸酱面端来了,量可不少,很筋道的若蚯蚓般的粗面条,点缀着黄的胡萝卜丝、绿的黄瓜丝、白的豆芽丝,还有就是黑糊糊的炸酱。我加了些辣酱,迅即用筷子挑开拌和,便成了色彩缤纷杂沓的一盘,看着就食欲亢进,一尝,味道尚佳,特别是面条儿好有嚼劲,与搭配着的诸般调料和菜蔬,嚼着就是一个爽。与江南的面条完全是两种风格。
江南的面条——浇头面,就是要将浇头突显出来,绝不会化解到面条中去,无论是盖浇还是过桥,浇头一是一二是二,一清二楚。譬如苏州的招牌面——焖肉面,就是一块切得齐整标致的大焖肉,霸气地卧在鲫鱼背状的面条上面,食客看得分明,看着喜感,轻轻用筷一挑,那肉便被挑到面的下面,呈将化未化之状,具半明半暗之态,肉味全渗透到了面味和汤味之中,咬着那肉,则是酥滑有致,鲜咸适度,再加上姜丝的脆和辛,细面的韧和爽,实在是美不可言的享受。曾经有位北京的作家朋友到苏州,我让他尝了焖肉面,他承认味道非常可口,不失为江南美食,但坚持说,北京的炸酱面更耐咀嚼。我然其言,承认北京人更偏爱自己的口味,几百年的传统是不会轻易变更的,但会与时俱进。譬如北京的面饼卷烤鸭吃法,实乃明清时苏州传去北京的春饼卷苏盘(苏式卤菜)的递进。这就是“各美其美”之余,也要“美人之美”及“美美与共”哩。
苏州的面条堪称江南面条的代表,但苏州人在雅好自家口味的同时,切不可小看了邻近地域的佳面哩,譬如浙地的现炒浇头面以及昆山的奥灶面。
早时我去湖州和嘉兴一带,即使是一些水乡小镇,他们的面条浇头也以现炒为主,下一碗面条炒一盆浇头,至多炒两三碗面条的浇头,那浓油赤酱的浇头往面条上一盖,真是淋漓尽致的美好,纵然一碗寻常的炒猪肝面,也必让你吃得咂嘴舔舌、大呼过瘾。后来去杭州品尝了奎元馆的虾爆鳝面,真正领略了浙江人现炒浇头面条的精细高端。
前些年,评中国十大面条,昆山的奥灶面代表苏式面条赫然入列。这是必须膺服的,那奥灶面有红白两种,红汤者是爆鱼面——取八斤以上的大青鱼开片汆爆鱼,以汆爆鱼的红油及红汤下面条,红晃晃的爆鱼、青翠翠的蒜叶或葱花,好耀眼,这面条看着不烫,其实红油浮面上,遮蔽了热气,再加上碗也烫、筷也烫,须分外小心吃面喝汤才是,大冬天极为受用;另外白汤者是白卤鸭的汤水——卤鸭浇头取本地出产的五斤以上的大麻鸭烹制,肥而不腻,与爆鱼面相互辉映,成就了奥灶面的风采。记得我早年吃奥灶面,端上面条之前,先端来了一小碗鸭肠鸭血汤,引开了牙钳和胃口,堪称一绝,所以做一个昆山人幸福指数是很高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