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小言 文 |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在连元街小学读书。我们的算术老师是许仲意(音)老师。
许老师住在解放西路沿河的一栋楼房里。许老师家里有一个大院子,他在院子里用几块长木板搁成长条桌,住在他家附近的十几个小学生,每天下午放了学都会去他家,面对面地坐在长条桌两边做课外作业。许老师沿着长条桌走过来走过去,哪个小朋友的算术题不会做了,他就走过去辅导。这好像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学生们谁也没有想到要给许老师送礼物,许老师也没有接受过学生家长的报酬。我们那个年代,还没有普及幼儿园,这对于那些走出家庭走进学校的小朋友来说,真的是太需要这样的辅导了。
许老师还兼任我们班的图画老师。有一堂图画课上,许老师教我们画向日葵,我总觉得自己画得不好,就把图画缩小,画了几棵向日葵。我小小的心里,有以勤补拙的意思,希望老师能够接受。许老师在我的图画本上批了个“优”。那个红色的“优”字,让我喜出望外,给一个小女生多大的鼓励呵!
我们二年级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学校停课闹革命,听说许老师家解放前是开店的,许老师被学校办了学习班。学校好像有点敷衍了事,大多时候都是让许老师坐在教室里学习,让学生们分批坐在教室里监督许老师学习。许老师总是坐在教室右边靠窗的第一排,低头看书。每当轮到我值班,我总是坐在教室左边靠窗的最后一排,低头叠纸船纸人玩。在我心里,许老师是一个好老师。让我去监督许老师,我从来也不好意思面对面地看着许老师。我总是低着头溜进教室,远远地看一眼许老师的背影,就像自己做错了事情一样。
我们三年级的时候,学校里发生一个事故。有一个高年级的男生,用弹皮弓发射橄榄核玩耍,不小心橄榄核射中了另一个男生的眼睛。双方家长想方设法去上海救治,受伤男生的眼睛还是模糊不清,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后遗症。那个受伤的男生就是许老师的儿子。事情发生后,我在教师办公室门口听见许老师和语文老师的一段对话:
许老师说:“那个学生家长,已经尽心尽力了。”
语文老师说:“要是有的家长,还不知道要怎样计较呢。”
这件事情,对于一个小女生来说太过惨烈,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半个世纪过去了,这几年流行同学会。在“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季节里,我们一群小学同学相约着在管社山庄散步。当我得知走在我旁边的同学锡珠,就是许老师家的儿媳妇时,我心里的牵挂就像涨潮的潮水溢于言表。我的情绪感染了锡珠,她爽快地告诉我,当年,她家就住在许老师家的隔壁。许老师家有四个儿子,锡珠家有三个女儿。锡珠的两个姐姐又嫁得好,家庭条件自然比许老师家要好。不过,许老师家父慈母爱、兄友弟恭,是个和睦的大家庭。许老师家的氛围吸引了锡珠,锡珠就嫁给了许老师的二儿子,就是当年那个眼睛受伤的高年级男生。
我问锡珠:“你们家先生的眼睛,现在怎么样啊?”
锡珠说:“一只眼睛的视力基本看不清,就靠另外一只眼睛干活。他干得还不错,是个网络工程师。”
我为他们庆幸:“真的是好人一生平安!”
现在的许老师已经九十有五,他老人家依然耳聪目明,喜欢玩九宫格数独游戏。我也喜欢这种奇妙的数字迷宫,在有限的数据空间,探索独一无二的数字答案。退休以后,在周而复始而又变化万千的解题游戏中,我醒悟:原来平和与深邃可以结合得如此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