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心情

那年过年

  | 徐森宝 文 |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9岁,上小学一年级;对有些事似懂非懂,只知道家里穷得“叮当”响。父母是农民,母亲体弱多病,父亲整天手不停、脚不停,忙得“团团转”,才勉强养家糊口。临近过年的一天上午,母亲忽然对我说:“三儿,你去生产队领钱。”“领什么钱?”我疑惑不解地望着母亲。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从来不让我拿钱。母亲抚摸着我的头说:“去吧,带上爸爸的图章,喊到你爸爸的名字,你就把图章递上去,给你多少钱,你就拿回来。”母亲眼里闪着泪花说。

  我来到生产队队部,看到“会场”中央放着一张写字台,坐着生产队的会计、队长;早已有不少叔叔、阿姨、阿公、阿婆在两边坐着。队长报姓名、报钱数,会计则清点、付款。一位阿姨拉住我的手问:“三儿,爸爸、妈妈呢?”“爸爸、妈妈在家里。”我怯怯地说。“唉,老徐家真难……”“四个孩子,三只书包……”不少人用同情的口气说着。

  当队长喊到父亲的名字时,有位阿姨推我上前,我递上父亲的图章,会计拿出一张拾元,正要拿一张伍元时,队长一把按住他的手,迅速数了18张崭新的红色“壹元票”递给我,然后用手轻轻拍拍我的头,什么也没说。有位阿婆替我把钱和图章放进衣兜里,并嘱咐我用手按住衣兜。我按照阿婆的嘱咐一溜烟地跑回家,把钱和图章交给母亲。母亲接过钱数了一遍又一遍,突然,母亲一把搂住我,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一滴一滴,滴在我的头上。后来我才知道,那18元钱(已除去一家人口粮),是父母一年做到头的“分红”。

  18元钱,有许多地方要派用场,可父母一致决定:先把三个孩子的学费留下。剩下的钱,父母俩便“嘀嘀咕咕”商量怎样过年。

  大年夜前两天,父亲半夜出门到肉摊排队,买回一个猪头重12斤,两毛钱一斤,够我们一家人吃的,过年讨吉利称为“元宝头”。父亲把“元宝头”稍作“改刀”,把猪耳朵、猪舌头、猪脸上的“精肉”割下“另用”。小年夜傍晚,父亲就用一只大锅放在煤球炉上煮“元宝头”;俗话说“火到猪头烂”,半夜父亲又出来添个煤球。临近天亮,母亲突然被一股熏焦味惊醒,哟!一大锅“元宝头”煮糊了。也许是父亲太累了忘了把炉门封一些,母亲没半句怨言,反安慰父亲说:“没事,还有一半能吃。” 然后默默上自留地取蔬菜;父亲则到灌溉水渠渠头五六米处筑坝,花4个小时掏干水,赤脚在污泥中捕到约两斤 “小猫鱼”。 母亲“巧手生花”烧出:大蒜耳朵丝、舌头胡萝卜片、白菜肉丝、韭菜肉丝、萝卜红烧鱼等满满一桌“美味佳肴”。

  那顿“年夜饭”味道好极了,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只是吃鱼时,父母亲不时提醒我们“小心鱼刺,小心鱼刺”。

  “嘣叭!” “噼哩啪啦!” 大年初一清晨,一阵爆竹声把我们惊醒。母亲的唤声亦轻轻响起:“孩儿们,快起来吃长寿面啦。”我们穿衣、洗漱、给父母拜年,父母早把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端上桌。

  队长第一个来我家拜年,送来了年糕、团子;乡亲们也送来年糕、花生、瓜子之类;有位阿姨给我们兄妹4人各送了一双袜子……

  岁月悠悠,弹指一挥50多年,可每当过年吃年夜饭时,我总会想起那年过年,那18元钱,还有那些可亲可爱的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