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心情

米酒知味

  | 陆晓静 文 |

  入冬后,坊间自制的手工米酒就像时令果蔬一样开始陆续冒市。前不久朋友送我两桶桂花米酒,可朋友的一番心意,却没有收获到我对该酒的好评,虽然我不是老酒鬼,更不是专业的评酒师。可能是我的味蕾里始终保存着爷爷酿制米酒的味道,那种味道仿佛镌刻在了生命里,成为无法替代或超越的符码。

  记得在那些饥馑年月里,在纳完公粮后余粮不足的情况下,好酒的爷爷仍会想尽办法从众人的嘴巴里夺下粮食来酿一缸酒以备过年喝。为此我的几个伯母和我母亲总少不了嘀咕埋怨。酒痴糊涂的爷爷常说饭可以少吃,过年没有酒喝是绝对不行的。当时我也很是不理解,难道酒还能管饭饱?

  我知道只要爷爷开始忙碌酿米酒,年就不远了。有趣的是往往粮食还未完全发酵成酒,年还没真正到来,几个伯伯和我父亲就迫不及待地掀爷爷的酒盖子,争先恐后地拷酒喝,还越喝越上瘾,为不被爷爷发现,他们几个不谋而合地拷完酒后往酒缸里兑水,即便稀释成清汤寡水仍喝得乐此不疲。有时还未到年根底,酒缸基本就底朝天了,那些缸底的米粒仿佛洞悉着某种秘密。

  有时我总纳闷我的酒量之所以大,想来是童年偷喝米酒时就播下的酒种子。当时我的个头还没酒缸高,父亲常差我去爷爷那里拷米酒,父亲怕被爷爷责骂,而爷爷疼我,不舍得将我拒之门外。爷爷总是边拷酒边数落我那馋嘴的父亲,殊不知是爷爷的米酒惹了他的酒瘾。

  有次去拷酒,趁爷爷不在我便使劲点起脚尖,当我吃力地推移那个稻草编制的厚实酒盖时,一股清冽芬芳的酒香便扑鼻而来,我探着脑袋往酒缸里张望着,发酵后的米粒逐渐变成了奶白色的粘稠液体,那是我对酒最初的认识,莫名地激起了我偷喝的欲望。于是我捻握着竹筒做的拷酒器,拷出的酒没有先装入父亲的酒瓶,而是先入了我的口。我学着大人的模样抿着酒,发现米酒甘甜爽口,像糖水一样。虽然屋外冰天雪地飘着雪花,冰凉透彻的米酒甜津津充溢着口腔,一线流入喉窦,滋润着我的五脏六腑,暖意如春,飘飘欲仙,在那一刻我竟识得了酒味。舀了又舀,直到把小肚皮灌满后才把父亲的酒瓶灌满。当我踩着棉花般的步子正暗自高兴时,不料头重脚轻,一头栽倒在了回家的路上。当时父亲非但没责骂,反而很开心得意,他觉得喝酒不绝代了。

  就这样我体内的酒种子在爷爷酿的米酒中一年年被喂养壮大,性情也因沾了点酒气而显得勇猛泼辣。以至于后来每年除夕夜的饭桌上,我的几个堂兄弟都不敢跟我厮杀拼酒喝,他们甘拜下风。他们有的往往一杯酒还没下肚就有了醉意,有的或成话唠,有的或趴桌上不动,而我则像英雄豪杰一般,酒桌点兵,不知何为醉意。

  一转眼,爷爷已经过世了二十多年,他在世的时候,很多个除夕夜一大家子围坐喝的米酒,其实几乎都是被几个偷酒喝的酒鬼兑水稀释过的,寡淡的米酒虽然没有了香醇浓郁的酒味,但在那些贫寒的年月里,仍堪比琼浆玉液,在一饮一酌间皆是浓浓年味。那些酒升华了亲情,滋润着碌碌的人生,仿佛隐藏着快乐生活的源泉……

  可惜爷爷的酿酒手艺没有得以传承,他离开后,每年的除夕夜里再也喝不到他亲手酿制的米酒了,但那口盖着稻草编制的厚实盖子下酒缸里米酒的味道,却在无声的岁月里发酵成了一坛“相思酒”,浓郁的酒味凝结成丰厚的记忆,熏染着那些一去不复返贫寒却欢聚的往昔,温润着这一世难得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