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 雨 文 |

　　邵燕祥先生在庚子年的八月一日安然去世了。噩耗传来，引来一片悼念缅怀之声，大家从不同角度，送别追思这位令人敬重的写作者、思想者。我与邵燕祥先生并无直接交往，偶尔遇到他的哥哥邵平先生，也只是随便聊聊他们的家世渊源。邵燕祥先生在地处中原的大象出版社出版过《邵燕祥自述》，应该是在耿相新兄主持社政的时候。岭南的林贤治先生曾主编一套随笔丛书，有黄裳一本，似乎也有邵燕祥一本，给人的印象，邵燕祥是一位杂文作家，或者说是散文家。

　　但，实际上，邵燕祥是以诗人身份步入文坛的。我的家乡诗人徐玉诺，祖籍是鲁山人，也经常被我父亲所提及。中原还有一位诗人苏金伞，如今知道的人就更少了，而昆阳往南就是南阳，是的，就是庾信与岑参的南阳，文风很盛，出了不少写作者，有小说家，也有诗人，如痖弦等。当年，碧野、谢冰莹、臧克家都来过此处，臧克家的新诗《春鸟》就写于我们校园西边的一个村子里，叫做寺庄，也许村子里是有寺庙的缘故？

　　邵燕祥出生于九一八事变之后的1933年，是在当时北平城里的礼士胡同，他的母亲是满族。邵先生考证，礼士胡同原来叫驴市胡同。因缘巧合，风云际会，本来要南下接收的邵燕祥，大概是因为柳荫或者牛汉的缘故，就留到了开国之处的北京，命运轨迹就此改变。留在北京的邵燕祥，躲过了不少政治风浪，但在1957年还是成为了“一个戴灰帽子的人”，其间曲折坎坷辛酸煎熬，此处不赘。邵燕祥在进入改革开放之时，调入《诗刊》，与严辰、邹荻帆、柯岩等合作共事。在《诗刊》编辑部，他一览众山小，接触了解了中国诗坛的林林总总，但毕竟是饱经忧患之后，对世相百态的了解更为练达从容，可还是跟不上形势，而大致是在某次清理整顿之后，邵燕祥就基本退出了这家杂志社，投闲置散，自我放逐，远离是非，避开喧嚣，不大去写新诗了，而是另辟蹊径，以杂文、散文行走于大江南北。

　　但邵燕祥先生的本色毕竟是诗人，成就高低姑且不论，他怎能忘情于诗歌呢？细读邵先生于己亥年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品诗》，简直就是中国大陆新诗发展脉络的一册简史别传。在这本书的大致四十余篇文章中，邵燕祥先生提到了不少诗人，这在资讯泛滥迭代加速的当下，多少名字实在是久违而陌生了。但邵燕祥以史家的眼光、编辑家的严谨、诗人的敏感情热，或评论这些诗人的作品，或追怀这些诗人的生平，或钩沉这些诗人背后的秘辛，真是琳琅满目，令人感慨万端，也五味杂陈。

　　邵燕祥说新诗的代表人物，谈到了继郭沫若、艾青之后，本来有希望的是公刘“领衔一个时代了”，但“没多久，盼来的却是意外之灾，公刘落难了。我们对‘公刘时代’的期待落空了”。“诗人是以他的血泪灌溉了诗，也灌溉了活的记忆”，邵燕祥如此说道。

　　邵燕祥谈九叶派诗人，说到了穆旦、辛笛，也说到了绿原、牛汉、屠岸、曾卓、黄秋耘、黄苗子、蔡其矫、丽尼、傅天琳、胡昭、荒芜、丁图，这些人，有的为世人所知，有的真是不大为人所知了。邵燕祥先生有一篇《1963年的邂逅》，是追忆与诗人孙静轩在西南重庆的一次偶遇，“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各自走过坎坷的路我和你不期而遇,在这遥远的山城的街头南方的冬天,本来不该寒冷但此时却寒风凛冽,弥漫着大雾不远就是温泉,该去洗一洗风尘但温泉属于别人你我只能默默地厮守在没有灯光的幕后挨肩坐在长凳上,相对无言”……据邵燕祥先生回忆，那个时候已经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时节，孙静轩本来要约他一起小坐喝茶聊天一诉暌违多年之状。但邵燕祥为了避嫌，担心被人看到两人私自在一起而被举报，就只能在乱纷纷闹哄哄的众目睽睽之下说些不疼不痒的话，这样的心有余悸，这样的故友重逢，现在的有些人，也许都不大敢相信了吧。

　　邵燕祥先生对旧体诗很是关注。他自己也写旧体诗，并且还提到了胡适先生的旧体诗。他谈到了聂绀弩的诗，邓拓的诗，张宝林的诗，尤其是荒芜的旧体诗，牟宜之的诗，李汝伦的诗，这是他写给一位名叫冯立三者的一封信中提到的。邵燕祥先生从同光体诗人一直说到当下，纵论古体诗的蓬勃发展不可小觑，他还提到了所谓被郭沫若视为弟子的陈明远，还有杨宪益、胡遐之等人，真是视野开阔，令人叹服。南大苗怀明教授不同意北师大名教授王富仁先生关于旧体诗不能进入当下文学史的主张，力陈作为唐诗宋词国度的此一文脉不能中断的理由种种。这样看来，苗怀明教授与邵燕祥先生倒是主张一致了。

　　有意思的是，邵燕祥先生也提到了一些诗坛评奖的内幕，他所知道的一些诗坛风云的雪泥鸿爪。邵燕祥先生用很长的篇幅解读诗人童蔚的诗。童蔚是现在唯一健在的已经百岁的九叶派诗人郑敏的女儿。童蔚的爷爷叫童雋，是东南大学建筑系的著名教授，她的父亲童诗白是清华大学的知名教授。据说，郑敏的爷爷王允哲与《宋诗精华录》的编选者陈衍是朋友，也雅好诗词。

　　需要说明的是，邵燕祥先生的《品诗》，他很自谦地说绝对不能与司空图的《诗品》相比附“妄攀”，此书是郭枫先生领衔主编的“新地文丛”之一种。郭枫先生今年也已经九十周岁了，他的夫人是江苏的前辈散文家苏叶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