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市井/广告

乡间货郎担

  | 石惠泉 文 |

  与换糖佬佬进村敲击小铜锣不同,货郞用的是拨浪鼓。先是“噔噔,噔噔”响两下,接着是“当啷噔,当啷噔”,频率稍快,声音稍响,最后是“当啷啷噔噔,当啷啷噔噔”,就像突如其来的粗大雨点掉在塑料大棚上,也像冰糖葫芦一串又一串。这样节奏明快的声音,在寂寞的乡村里穿梭,一下子让村里的人兴致勃勃起来。

  货郎肩挑的担子,一头是一个大箱子,或者是有抽屉的柜子,另一头是一个大箩筐。箱子或柜子上面是一个玻璃罩,玻璃罩下面是大小不等的木格子,里面是日用小百货:火柴,发夹,松紧带,缝针,针箍,小剪刀,夹剪,蛤蜊油,雪花霜……还有孩子们特别喜欢的花生糖、麦芽糖、麻粒酥、甜米团,红红绿绿很是鲜艳的小糖丸,还有橡皮筋,玻璃弹子,小皮球,用小竹管做成的一吹就响的哨子,再有就是一种青白颜色的瓷鸟,放水,对着嘴吹,水从中间飞起来。

  第一批围上来的,是孩子。他们有些当仁不让,好像货郎担是专为他们才来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有人掀开玻璃罩,几只刚擦过鼻涕的手马上伸过去。货郎急了,钱还没给呢,就要拿东西了,那当然不行。货郞连忙夺过罩子,盖上,按住,说一个一个来。说着伸手取钱。可是孩子手里没钱。货郎让小孩向父母要。但父母是不会轻易同意的,因为他们身上没有钱,即使有点钱,那也是要派正当用场的。无奈,孩子只得去找东西来换。让孩子们很有意见的是,货郎不像换糖佬佬那么好说话,破布头烂棉絮是不要的,最好是铜质的东西,铜钱铜板铜块铜条,鸡黄牙膏壳甲鱼壳知了壳也是可以的,头发团也要,但不如姑娘剪下来的长辫子值钱。只是姐姐或小姑是无论如何不肯把辫子剪下来的,小孩此时想,要是自己也留有一条辫子,多好!换不到喜欢的东西,非常遗憾,特别是看到有两个孩子嚼着甜米团,吹着竹哨子,眼红得像掐了头的苍蝇团团转。最后,还好,奶奶抵不住孙子的纠缠,终于把一层层的手绢里打开来,摸出五分钱,煞了孩子的念头。

  孩子们跳跳蹦蹦刚离开,大嫂们接踵而来。她们是带着明确目标而来的,没时间挑三拣四,因为手头的事情多着呢:木盆的衣服要洗,桌子上的毛豆要剥,丈夫的一条裤子要补。一个青线团,两盒火柴,三尺松紧带,说着,把钱或牙膏壳子之类的东西递过去。货郞看看钱或牙膏壳子等物,连说不够不够。大嫂们早已算计好,不会不够到哪里去,少赚一些罢了。常常是,当货郎说完不够,她们人已走远了。货郎只得叹息一声:“这些精刮货(指精明,不肯吃亏的人)啊!”

  姑娘们和几个新媳妇悄悄地走了过来,其脚步之轻巧,连敏捷的货郎也有点突然。货郎在埋头整理换来的东西,一抬头,担子四周已经站着一个个水灵灵的姑娘小媳妇,皮色虽然不如城镇上的白,但红扑扑的脸,壮实的手臂,显得健康精神。货郎神情一下子愉悦起来,在氤氲着的淡淡香气里,在略含羞涩的目光下,货郎大方地拿走玻璃罩子:“挑吧,尽管放心地挑,价格么,绝对优惠。”姑娘小媳妇们摸摸小剪刀,挑几粒纽子放在手心里,轻声道:“还有吗?”“有有有,怎么会没有呢?”货郎还打开箱盖,或者拉出抽屉,“我把你们想要的东西放在里面呢!”说着把里面多种颜色的绣花线、蝴蝶状的发夹、精致的小木梳、鹅蛋形小镜子、粉红色的百雀羚等一边拿出来,一边对它们作热情推介。最终,姑娘小媳妇基本上人人手上拿上一样心仪的东西,付钱,对着货郎轻轻一笑,依旧略带一点羞涩。

  最后来到货郎担前的,是那些小脚老太婆。几乎所有来村里的货郎,她们都是熟悉的。其中三个老太是搭档,一早起来,端一张小桌、几张竹凳到场上。小桌上置一面大大的鹅蛋形镜子,放半碗清水,碗旁是一把旧牙刷,牙刷蘸蘸清水,把枯干的头发刷得既光洁又润亮,然后把头发盘成一个球,安放在后脑。可是,现在用的旧牙刷,上面的毛刺掉得差不多了,她们要问一问货郎,有没有旧牙刷换,不要新的,用新的来刷头发,舍不得的,她们下不了手。她们把每天梳下来的白多黑少的头发绕成团,准备用来换旧牙刷。头发团现在藏在壁缝里,外人是不知道的,否则,早已被孙子们偷去换糖了……货郎听了一会,终于把她们的话听明白,于是提高了声音对她们说:“阿婆,我知道了,下次来,我带一把旧牙刷,你们放心好了。”老太们得到心满意足的回答,叨叨地夸起货郎来。

  确实值得夸一夸。

  一副货郎担,便是一家小型的百货店。担子的一头是乡村,一头是城镇,通过货郎的脚步,把两头联成一条线。在这条线上,乡村满足了生活的需要,受到了一些城镇时尚的濡染。而货郎本人,当然有一点城镇人的派头。他们穿着一般颇为整洁,一身藏青中山装,或者是卡其长裤,灰呢上装,笔挺,一尘不染;大背头,擦点摩丝,太阳一照,黑得闪光。不像换糖佬佬那样随意,更不像补锅匠那么邋里邋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