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管毓鹏 文 |
家乡无锡是一片盛产文学艺术大师的沃土,顾恺之、李绅、尤袤、倪云林、徐霞客、刘天华、徐悲鸿、钱锺书……一系列光辉的名字都足以彪炳千古。阿炳也是其中毫不逊色的一员,他的代表作《二泉映月》已经成为世界名曲,多次在全球各地的音乐会、音乐节演奏,引起强烈反响,博得至高评价。正如华裔美籍学者沈星扬所说:“阿炳的音乐就是属于严肃音乐的精品。它不是浅层次的人与人感情的交流,而是人与宇宙的对话,是音乐的《天问》……诗中的李白……要了解中国音乐,就必须了解阿炳和《二泉映月》!”著名指挥家、日本的小泽征尔甚至说:阿炳的名曲《二泉映月》,是要半夜里跪下来静听的。
然而,阿炳的生命历程坎坷跌宕,世人对他的评价也几经变化。就连阿炳曲谱的录制整理者杨荫浏先生,对阿炳及其音乐造诣的认识也是逐步发展逐步深入的。
凭借过人的音乐才华,阿炳少年时便赢得“小天师”的美誉。可是在旧中国道士被归入三教九流之中,社会地位较低,而非婚生子的身份更令他备受歧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道教的正一派虽然允许道士娶妻,阿炳的婚姻大事却被耽搁了。
年轻时一度失于检点,导致他罹患梅毒,并且染上毒瘾,后来又因病双目失明,难以继续做法事维持生计,道产也变卖殆尽,不得不沿街卖艺以度日,沦落到社会底层。一些人因此将他视同乞丐,当做浪荡的败家子,社会恶势力也对他百般欺凌压迫。
阿炳并没有就此沉沦,他不愿意仰仗人们的怜悯和施舍而苟活,坚持依靠自己在音乐方面的一技之长谋生。他每天上午到茶馆搜集新闻资讯,中午回家构思编词,下午在崇安寺拉场子演奏乐器说唱新闻,晚间还要游走于旅馆和娱乐场所等处卖艺,对音乐、对生活的热爱支撑他顽强地活了下来。
阿炳的说新闻并不是仅仅罗列街谈巷议,他有自己的爱憎、自己的褒贬——在嬉笑怒骂中,他歌颂家乡的美景,揭露土豪劣绅的丑行,宣传抗日救国,颂扬抗日英雄,控诉国民党政权用苛捐杂税和金圆券掠夺人民的活命钱,还根据自己的切身感受痛说吸食毒品的危害性……因而为广大市民所喜闻乐见。
长年的卖艺生涯中,他不断磨砺自己的技艺,并且转益多师,博采众长,艺术造诣日益精进,艺术灵感泉涌井喷。他将自己的欢乐与哀愁、失望与憧憬、愤怒与抗争一一融入演奏之中,不断创作,不断修改,为我们民族的音乐宝库奉献了一首又一首佳作。特别是脍炙人口的《二泉映月》,当时的许多无锡人每晚必定要听过方才入睡。
但是阿炳的社会地位并没有得到丝毫改善,许多人将他与“强横头叫花子”“哭丧婆”同样看待,列入“无锡八怪”。一些污蔑不实之词也被强加在他的头上。
新中国建立以后,杨荫浏等人为他创作和演奏的部分作品录音,使得人们对他的看法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又在他逝世后整理出版了《瞎子阿炳曲集》,令他的音乐成就被广泛认可,声誉日隆。而改革开放更为他的《二泉映月》赢得走向世界的机会,博得国际音乐界的普遍赞扬。
描绘阿炳的文艺作品应运而生,层出不穷。其中,纪实文学《二泉映月》通过十六位亲见者的回忆,呈现了阿炳的真实面貌,发挥了极其好的作用。然而,更多作者塑造的是他们自己理想中的阿炳,与无锡人民的所见所闻差距很大。同时,一些流言蜚语并未销声匿迹,旧的未灭新的又起。这些都可能冲淡、掩盖对于阿炳的真实记忆,甚至让人搞不清楚阿炳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因工作之便,笔者曾参与华彦钧诞生100周年纪念活动,接触过阿炳乐曲的录制人员曹安和、黎松寿、祝世匡等人,并曾经亲眼目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家对于阿炳及其作品的赞赏,耳闻日本音乐界友好团体瞻仰阿炳墓时显示出的崇敬。
这一切促使我不揣浅陋,产生了撰写阿炳传记的念头。
我认为,作为一个富有正义感的爱国爱人民的大写的人、一位才华盖世的民间音乐家,阿炳不需要化妆打扮、不需要“犹抱琵琶半遮面”,完全可以素面朝天,以真实面目示人,而澄清不实传闻的最佳途径,无疑也是真相的和盘托出。
笔者竭尽所能搜集了能够找到的有关阿炳的资料,对于阿炳有了总体了解,在写作过程中力求做到主要情节完全真实。但是,他生活在主流社会很少注目的角落,又已逝世大半个世纪,有关他的记忆已经碎片化。同时,笔者认为,对于阿炳年轻时所走的一段弯路,必须结合时代因素和社会环境来考虑,才能做到客观公正。故而在总体真实的基础上,作品中加入了一些虚构的次要情节和次要人物,并且穿插了对于旧无锡社会生活的描绘。这就是这部作品称为传记小说而不是传记的原因。
《阿炳》,管毓鹏 著,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