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小言 文 |

　　我们家居住的小区，在群楼中央保留了一个原生态的鱼塘。鱼塘稍加修建，引来一对黑天鹅，便称之为天鹅湖。天鹅湖小区建成将近20年了，天鹅湖畔房屋外墙的白色涂料斑斑驳驳，看上去有些陈旧，天鹅湖的草木花卉却愈来愈郁郁葱葱。小区的业主和附近居民都喜欢来天鹅湖散步。沿着天鹅湖走一圈，就我的脚步丈量大概九百步。

　　2019年末，黑天鹅叼泥做巢，在湖心小岛的浅水湾堆出一个浴盆大的土墩，泥巴携带的草籽长出了茂密的绿草，黑天鹅就在那绿色的土墩里孵小鹅。大家将信将疑关注着黑天鹅，有人觉得冬天里孵小鹅不太可能成活。2020年冬春，在新冠肺炎疫情侵袭的日子里，两只毛茸茸的“丑小鸭”在邻居们的微信群里互相转发，成了我们这个地区的网红宠物。一年过去了，“丑小鸭”变成了美丽的黑天鹅。2021年初冬，黑天鹅又孵出三只小天鹅，带给大家多少期待！

　　居住在我们对面小区的一对老夫妻，常常来天鹅湖散步。老先生中风后留下后遗症，他拄着拐杖，拖着僵硬的身体，每行走一步就要停顿一步。老太太亦步亦趋跟在老先生身后，她随身斜挎着一只卡其色的帆布大包。走到湖边，老太太从帆布大包里掏出一包莴笋叶或者青菜叶，黑天鹅看见他俩的影子，就默契地游过来。老太太“嗬嗬”叫唤着，老先生用拐杖支撑着身体重心，笑意盈盈站在一边，看着老太太喂黑天鹅。

　　喂罢黑天鹅，老两口坐在湖边的木条长靠椅上晒太阳。老太太从帆布大包里拿出一个苹果一把水果刀，小心翼翼削好苹果切成小块放在塑料盆里，推到老先生面前，两人一起用牙签插着苹果有滋有味地食用。吃完苹果，老太太又拿出两小袋牛奶两根吸管，一人一袋，慢悠悠地吮吸着。有时候，老太太还会变魔术似地从帆布大包里找出一副扑克牌，老两口沐浴着阳光，面对面打扑克。艳阳就像金色的舞台灯光，把两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家定格在天鹅湖畔。

　　打了一会儿牌，老太太微笑着说：

　　“老头子，你输了！”

　　老先生乐呵呵地咧了咧嘴，口水从面瘫的嘴角边流淌下来，老太太从帆布大包里挑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伸手为老先生擦擦嘴角，又用同一张纸巾擦擦自己的嘴巴。

　　耄耋伉俪相濡以沫的情景，羡煞了旁人。

　　时常有年轻的小夫妻驻足感叹：

　　“你看，你看那老两口……”

　　“嗯嗯，小日子过得……滋润！”

　　有一天，老两口好像闹别扭，老先生冷着脸站在湖边看嬉戏的黑天鹅，老太太抿着嘴离他几步远，背对着老先生看草地里的灌木丛。我散步从他们身旁走过，装着不经意的样子。其实，我眼睛的余光一直在关注他们。沿着天鹅湖走了几个来回，终于看见两个老小孩停止了“木头人”游戏，老先生在前，老太太在后，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回家去了。

　　疫情以后，我们小区的管理越来越严格，进入大门需要打卡，那两个相依相随的老人就再也没有来天鹅湖散步。有一天，遇见老两口的朋友，问起他们的近况。老人家告诉我，那老夫妻俩年轻时也曾吵过架闹过离婚，因为双方都心疼孩子，才勉强维持婚姻。退休以后，老太太患了癌症，老先生在病榻旁日夜陪伴。老太太出院了，老先生又因中风卧床不起，老太太又成了老先生的贴身陪护。他们唯一的孩子大学毕业后在外地工作，照顾年迈的父母心有余力不足，老两口也不愿意拖累孩子，他们竭尽全力自己照顾自己。

　　邻居们常常看见老两口一起挤在厨房间里忙碌，一边摸摸索索淘米洗菜，一边絮絮叨叨唠家常。

　　老先生中风以后耳朵有些失聪，老太太就提高嗓音说话：“哎呦呦，我又忘记醋放在哪儿了？”

　　老太太患病以后视力有些受损，老先生就拿着醋瓶子递过去：“喏，就在你右手边。”

　　“啊呀呀，锅里的水好像开了？”

　　“欸，我把炉火开小了。”

　　老太太凑近老先生的耳垂说：“老头子，你是我的眼睛，我是你的耳朵。我俚两个人老了老了，倒活成了一个人。”

　　老先生转动着不太灵活的舌头说：“老太婆，我俚两个，瞎子靠靠棒，棒靠靠瞎子。我不嫌弃你……你也不嫌弃我。”

　　人世间好多夫妻，大概都要到尘埃即将落定的垂暮之年，才会在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里，发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独一无二的情愫。才会重新感知相濡以沫的伴侣，真正懂得彼此欣赏彼此珍惜。

　　曾经的激情都已经沉淀，琐碎成了生活的主题。然而，只要心里有温情，普通的日子也可以成为弥足珍贵的人生！我有些想念那一对耄耋伉俪了，可惜两位老人的肢体语言太过吸引我，我竟然想不起他们的穿着和相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