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文勤 文 |
去折腾头上像枯荒秋草般的几根头发时,才意识到是要过年了,似乎每年过年前,都要在头上这块田里吐故纳新一番。
数数我经历的发型,洗、剪、烫、染,短的、长的、中长的、板刷的、齐耳的,锡纸烫、陶瓷烫、离子烫、空气烫,冷烫、热烫各种烫,童花头、削削头、蘑菇头、波波头、波浪头以及满头卷毛成儿子唤作的“方便面”头,从多年来假小子、假淑女地各种折腾,表明着我对自己的头发不是个专情的人。
童年时的发型,永远是母亲的“两剪刀”咔嚓出来的,一剪刀是把刘海齐额剪平,再一剪刀是齐耳剪平,形如俗话中的“马桶盖”或半囊“西瓜皮”,那时是最羡慕别人有长辫子扎蝴蝶结,那是最早定格在我心中最最体面的发型。稍懂事,有点儿爱美了,老姐会用火钳在煤炉上烧红了替自己、替我卷刘海,“嗞拉”一声升腾的枯焦白烟中就氤氲了美美的想象,不小心烫上额头起泡了,就用头发拉下密密挡住,以攻守同盟住母亲的呵斥。
高中时,有小心思了,经常课上课下拼命地揪额头上的一撮毛发,一根一根地拉卷了,好在那时的头发如萋萋芳草般春绿着,连根扯落一把亦无伤大雅,期待窗前走过的那个心仪的男生是否会多瞧一眼,现在回想,要把额前这撮“多梳”(方言:即刘海)扯成蓬松一团是有多少的情窦在开放哇。
大学时,基本是顶着“小鹿纯子头”的发型。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风靡全国的日本连续剧《排球女将》中女主,发球是“旋转日月”,扣杀是翻了跟头的“晴空霹雳”和旋转着身子在空中再扣成“幻影旋风”的小鹿纯子,她的发型就是将头发披散开,然后在头顶左右两侧各扎起一缕。这发型成为了时尚风行的潮流,女大学生则在箍那两缕头发的皮筋上动足了脑筋,比如很显眼的挂两个圆球或丁零当啷的小花饰。我特别中意因自己的姓而被同学唤作“小鹿”,四年里一直钟情于这发型。这发型里还藏着小小的秘密,那就是我一直悄悄地做着效颦着“超级mary”的东施。
大学的传统里,同乡老生会特别热情地待见新生,同系同岁却大我两级的“超级mary”渐渐成为我的偶像和闺蜜,上课之外的时间里,我们经常影形不离。那时的她有一头茂密的头发,也是梳着“小鹿纯子头”,特别清纯美丽,这也收获了我之外还有很多学哥无限艳羡的目光。只是好奇她很在意她的头发,掉落几根就特别紧张,后来,我们的私语里,才知她惨痛自卑的高中生涯:一个小女生,突然遭遇大把大把的脱发,只能戴着假发上学,在课间操的推掇奔跑中,假发套唐突地被挤落在地,秘密曝光的瞬间,在同学哄然的大笑里,时光静止了,世界寂静无声了,她的世界坍塌了……大学里回归的秀发和美丽,让她成为了学哥们的“君子好逑”,“好逑”方式之一是,有学哥经常接近我,问的却是她的事儿,有意无意地让我传递某种蓬勃的信息。这让我有点小伤害有点小兴奋又有点小憧憬,伤害的是我只是一个影子,兴奋的是我传递的信息可以根据我的好恶先行甄别,憧憬的是会不会有个学哥像琼瑶小说中的故事,后来爱上我这个丑小鸭、灰姑娘,只是,琼瑶小说中的情节从来没有发生过。
后来有近十年光阴,一直长发飘飘着,那是一种“待我长发及腰”长发为君留的意韵,是“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感觉。在我看来,“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的意境是需长发衬托的。想是这样想,在日常的匆忙中,往往是手指当梳,没那个时间那个精力来云鬓轻梳,蛾眉淡拂的。长头发,还是构成一个故事的要素:那就是冰雪聪明、长袖善舞的古美人和腰佩宝剑的忠勇大将军,在荒凉大漠、冽冽寒风中海誓山盟地老天荒时,他们的头发都是短不得的。所以留一头长发,把它卷了、烫了、染了、扎了,都是一种念想一种情结。
先生经常用他爹我公公的至理名言教育我,要我拨顺自己的一头乱发:“人走出去,要的是头面。”八十岁的公公出门,依然十分注意“头面”,花白的头发总是梳得油光锃亮,用水抹得滴滑溜顺的,倒是清清爽爽,十分的离退休干部气派!
正常情况下,我会一直追随一个理发师,那是经过时光积淀后的一种信任和信赖。我不喜欢那种理发场所,都是年轻的店员,女娃子个个打扮得比较撩人,男娃们小鲜肉得太蓬勃,那种气场会压迫得人喘不过来气来,然后给你洗头兼带按摩时,柔声细语,莺莺燕燕地“姨长姨短”把你的心叫酥叫软,于是,你不好意思了,腰里的荷包就会好意思地被各种优惠卡、护理品给打折瘪掉,特别现在只需带一只手机,支付宝或微信支付,手节头摁密码的时候,十分洒脱,十分无节制,仿佛划出去的是隔壁老王家的钱。
虽然知道烫发染发,会十分伤害头发,但爱美之心让人依然赴汤蹈火。看来,女人对美的热衷追求从古至今都没有减退丁点温度。比如,欧洲中世纪的宫廷贵妇会使用诸如白垩、含铅化合物甚至含砷的砒霜来美白肌肤;会长期压迫束缚身体,以突出纤细的腰肢,以便穿上洛可可风格的蓬蓬裙来让人啧啧称奇;护肤品营养品里有各种激素,大家都用得挺高兴挺乐意。漂亮性感的追求,是会让人忽略伤痛病残风险的。
有时对爱美之心的不理解,还会把人心伤空伤透。想起曾经有过把上初中的熊“押”回理发店,让再剪短一点头发的行为,觉得特别不近情理、特别愚蠢、特别后悔、特别心疼、特别自责,其实孩子头发长一点难道真的会变坏?当时当景中的家长为何那么的草木皆兵那么的审美反应强烈?
同在等待的一个男孩说起他们大学时,同宿舍的信誓旦旦相约了一起去剃光头,但最终也没剃成,他说,这也是需要勇气的,青春时光里没有疯狂这一回,还是有点后悔。突然奇思妙想了一个场景:如果大街上晃的都是亮锃锃青光光的头,这是怎样的一种景象?
因为去健身房,每天洗头时一把一把脱发成心惊肉跳,才把长发剪短了。但我这半老的大娘心中,依然还想有一头风情万种的长发。所谓的“剪去三千烦恼丝,化做自得一微尘”,那是与晨钟暮鼓、青灯古佛相牵连的,那么,俗世中的我,还想趁头发尚未彻底荒芜,再折腾折腾,也许,这也是红尘里别样的执着和贪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