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顺法 文 |
清楚记得，现在我们吃的大闸蟹，儿时没有见过。甚至在1976年左右出现时，乡下人还不懂怎么个吃法。或许是大家不知道这是下酒的好东西，没人碰它，所以，初始这两年，繁殖快得吓人——从小河边到几乎所有的沟渠堤埂上全是蟹洞。那堤埂本就一尺多宽，动不动被它一个洞打穿了，就眼看着渠里的水“哗哗”回流小河，且防不胜防，你把它的洞口前脚堵住，一分钟时间便又“开门”，弄得生产队放水员没人愿做，这个东西便成了实足的祸害。
谢天谢地，不知是哪位馋嘴先生，竟会带头把这害人精当作美食。乡下人平时没什么荤腥，听说这是下酒的好货色，便开始也试着吃起来，一吃，这玩意儿还果真鲜美无比。这还了得？就这么一试，就试出了一个大“运动”——乡下人的孩子多的是，几乎在一夜之间不用号召，全部动手捉蟹吃了。
这捉蟹讲起来简单，其实也不易。这东西昼伏夜出，白天顶多在洞口守株待兔，经过洞口的小鱼虾逃不了它的袭击。而一到晚上，它们便大摇大摆出来觅食，沟渠里水浅的地方，你手电一照到它，有的就不动了，你顺手一捏它的背壳，放进蛇皮袋就可。但也有狡猾的，它们的觅食区域从不离开洞口一尺左右的距离，当你的手电光照射到它时，它在瞬间便溜进洞內。
进入任何一个行业，得学习。蟹，它生活在水中，也需要氧气，只要切断洞内与洞外的水域联系，便是死路一条。
掌握了要领，我和伙伴们在放学后，夏秋两季，基本上是赤膊上阵——先用一把水草，塞紧洞口，一下子塞它十几个，然后回过头来，从第一个塞的洞口开始，依次循环，掏出洞内爪子紧抠着水草已昏厥的大闸蟹。
任何事情吃不消群众运动，仅几年工夫，沟渠里已见不到蟹的踪迹。偏偏人类就是那么贱，得不到了，反而更想吃。幸好，河里还有，可这河里的蟹就不是那么容易弄到手的了。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分析了蟹喜欢吃腐肉的特点，我们用一根一丈多长的纳鞋底的麻线 ，一头扎一只小青蛙的大腿，一头结扎在一根小竹子上，将小竹竿插在河岸，把另一头的蛙腿丟入河中。这样的所谓钩子，一下便是放出去几十只，从下的第一个钩至最后一把钩，间距长达一公里，然后手里持一把抄鱼的抄网，沿线查看哪里有上钩的蟹。
腐肉是大闸蟹的最爱。凡在下钩处方圆几丈的地方，只要有蟹，基本上都会来享受这美食。而它的吃法，便是把食物用两把大钳子钳着，抱在怀里啃，且还会拼命把线往河里拉。你只要发现线拉得紧的，八九不离十，是蟹上钩了。你只需用左手轻轻往岸上拉，那家伙是绝对不会放弃美食的，必钳紧那青蛙的腿不放。慢慢引到岸边，当见蟹将要引出水面时，把那右手持着的网抄猛地一抄，网兜中的家伙便就成了你餐桌上的美味。
渐渐地，河里的蟹又被捉得越来越少，那时也没听说有人工养蟹，这东西反成了市场上的宝贝，尤其年关，只有富裕人家才会吃到那玩艺。
1983年春，我订了婚。
订婚后的头年春节到了。家乡风俗，“毛脚女婿”要带八个“纸包”去丈母家拜年，这才有面子。我家穷得叮当响，这礼让我年前就睡不着觉。
真叫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我绞尽脑汁想办法筹弄礼品时，万万没想到，我要发“横财”了！
“横财”来自于我队刚刚干了水的鱼池。那鱼抓尽后，开年放鱼苗前要用石灰消毒，还没有复水。偏偏天又没有下雨，池塘里的底部仅有十几公分深的水。
没有鱼搅动了这使水很清。那天，我去村部经过这池塘时，竟被我发觉一个惊天秘密——池塘中央的一汪浅水中 ，冰层下面，竟密密麻麻歇着一大堆一动不动的大闸蟹！
我喜得差点落泪。老天真是太眷顾我了，知道我穷，关键时候会来帮衬我一把！我寻思，这些蟹估摸不会少于50斤，明天一早要是拿到市场一出手，休说拜丈母娘的礼品，我家还可过一个宽裕年了！我心里十分庆幸，这么多来来往往的人，眼睛都有毛病，竟谁都没发觉，唯我运气好啊！
但发现了，不等于就是我的。池塘就在大路边，如果有人发觉我下去抓蟹，见者有份，定是二一添作五大家平分。要想独得这份飞来“横财”，只有做足准备、瞄好没人时快速下手，方能一举成功。
想好便行动！我当即跑回家，让母亲帮我找了一只装化肥的蛇皮袋，同时把这大好消息告诉了她。老母非常怀疑，问，这大冬天的，大闸蟹不躲进洞里冬眠，活见鬼了？我心想，自己清清楚楚看到它们就窝在那里，怎会有错？
来不及解释，我立即飞奔到池塘边。
正是吃中饭的点上，路上基本没有了行人。我卷起裤管，赤着双脚，手持蛇皮袋，犹如离弦之箭，直奔池塘中央。
寒冬腊月，冰凉刺骨，更有薄冰罩在淤泥上，每一脚下去，都需咬紧牙关。我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要快！要快！要想完美独得这一笔“飞来横财”，只有一个“快”字才会实现。
我仅用分把钟时间，便完成了在淤泥中数十米距离的冲刺。见大闸蟹就在眼前的冰层下，黑咕隆咚的，一只抱着一只。我立刻用拳头砸开冰层，一把抓起一只冰下的黑东西扔向张开的袋子里。
抓第一把时，天气实在太冷，手已冻得几乎没有了知觉，也是眼睛还在东张西望，担心是否被别人发现我的企图，更有心慌成分，并未发觉异常情况。直到第二只“好东西”在手时，我才看清这东西的真面目——这哪是大闸蟹？全是癞蛤蟆啊！是我看错了，那东西在冰层下四脚一缩，远看与大闸蟹无异啊！
横财梦破。我赶紧跌跌撞撞爬上岸来。
还好，四周无人，我庆幸自己没有出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