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曹延静 文 |
那天在 “一席” 栏目看到江南大学的黄晓丹老师分享《随时间而来的真理》,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内心觉得非常喜欢。
那个温婉的江南女子,说为什么有些文学作品,隔了几千年,大家还在读?是因为这些作品写作的不是有关一时一地的事物,而是关于人类永恒的事物。时代在变,社会在变,科技在变,但是有一些基本的问题没有变,这些问题就叫作终极问题。
这些终极问题,便是著名心理咨询师欧文·亚隆所总结:死亡、孤独、自由和无意义。这一下就戳到了我深层的内心。一直以来,我不停向内探索,想要弄清楚那些莫名的感伤,那些无处寄放的孤独,个人的渺小,生存与死亡,那些幽微不定来来去去的情绪……
我因此经常在天地间孤独地流连,“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春去秋来,四季轮回,一切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于是去读哲学,老庄的“道”,程朱的“理”,隐隐的,觉着有点通,一转眼却又迷茫了。也去读心理学,想一层一层揭开那潜意识的面纱,看看自己灵魂深处的孤独,究竟为什么?也一直想认识一些智者,可以引领我,帮我拨开那萦绕于怀的困惑,但终究是那么难。
所以几近贪婪地聆听那个80后的女子,剖读古诗词,把诗人潜藏的对孤独,对自由,对死亡,对生命的意义,一一剥给大家看。我想,那样深刻幽微的体味,一则因黄老师极其精湛的古文学功底,她是苏州大学古代文学硕士,南开大学古代文学博士,加拿大麦吉尔大学联合培养博士,在南开大学,她师从叶嘉莹先生;再则是黄老师个人的气质,娴静冲淡,对人生的思索领悟,人们常说的兰质蕙心,我想这不够形容她。
我是如此喜欢,于是一刻未停,下单了她的《诗人十四个》,并且掰着手指,计算着书来的日子。书到了,没顾得上晚饭,我迫不及待地拆封。
书的装帧,简约且清新。封面,是白色;内里,是草绿色,宛如那身着白衣绿裳的女子,走在春天里。黄老师说,书的雏形的完成,大致在立春至夏至之间。书名定为《诗人十四个》,因为《论语》里说过“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所以书名“诗人十四个”,有种要去春游的感觉。
这样的自序,我还是看到了一个80后女孩的可爱了,看到了一个恬静的女子的青春活泼了。
读她的书,这个80后女子深厚的文学造诣,清晰的思路,优美而老道的笔触,令人叹为观止。
像第一章“王维与李商隐”中,这位聪慧女子是这样来分析王维《终南别业》的。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王维《终南别业》
王维说,我在中年时意识到佛理的真实性,便想在终南山下安度晚年。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就有种获得心灵安顿,偶然恰在的地点便可作为托身之所的感觉。“兴来每独往”,是说放弃规划行程,只是追随内心偶然的触动,“胜事空自知”是说不再强求理解,因为最美好的感受从来无法被完全传达。定居何处是偶然,走向何方是偶然,与谁相遇也是偶然,诗人完全放弃了控制感,只是以敏感而开放的心灵拥抱每一个偶然中的丰富的蕴藏。
而那太多知道且引用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黄老师由自己的一个联想,拓深了诗意,她不再把王维看作为一个闲情作家,而看到了他诗中转化对立面,获得心灵自由的阐释。
“纷纷开且落”中,生与灭的转化;“白鹭惊复下”的动中,生出世界的闲止静谧;“结实红且绿”中美与丑的转化……
她认为“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是一种更值得向往的状态。她不愿意把林叟解读为樵隐的高人,觉得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是毫无特殊性的“任何一个人”的象征。解除枷锁后的自由心灵被一个此时此刻的光明照亮,“值林叟”便成为与“遇知音”同等的盛事,而一瞬的笑谈也恍若长乐未央。
黄晓丹老师还来了一次共情:她说更年轻的时候,比较欣赏李商隐,三十岁以后,开始欣赏王维。因为青春过去,尘埃散落,一部分理想业已实现,追求不再变得那么迫切,大多数曾经追求的事物相继落空,自我哀悼和开解变得重要。因为必须学会接受偶然,所以王维收放自如的境地更令她神往。
“在这样目盲五色的时代里生活,我们得学会适时停止。”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