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大光 文 |

　　书有些沉，拿起来感觉压手，几次想读都放下了，不料真的打开，却是些短文字，长不过千，短则一二百字，配了大量摄影图片，读起来轻松，也就顺着读了下来。张永生写诗，这些纪游文字，却不以诗意盈文，取了日记的长处，又不以日期，而以景点为限，多系着笔于一时一景的第一印象，几个短句，直接勾勒出感受最深的痛点，由于集中，便得简洁。游柬埔寨，永生的目光停留在一千多年前的古刹班蒂斯蕾，“其砖石呈活跃的朱红色，打破了吴哥建筑僵硬的灰色基调，跳跃，夸张，残破的宫院，凹凸的神道，参天的古木，轻雾氤氲，颇显神秘静穆，真像一位风姿绰约的贵美人，虽然裙袂褴褛，仍不失气度、底蕴”。他写到处颓壁瓦砾的崩密列，“崩密列太震撼了，连宫殿的塌落都显得那样轰轰烈烈，悲切壮观，让游客在感知他的心惊肉跳时，又若有醍醐灌顶之顿悟”。

　　颜色永远是旅人识别异地的第一印象，大约得益于对摄影美术的热爱，永生对色彩格外敏感，在缅甸，他记下“红土文化养育的红衣僧侣，游走在金碧辉煌的塔庙檐廊间”；在埃及古都卢克索，在残缺的卡尔纳克太阳神庙前，他留连于“土黄与湛蓝叠加的空间，更加感慨和敬畏这古人类超凡的智慧和神奇的创造力”。永生笔下，不仅目之所及的山川、建筑、景物，就是浸润其间的思想、文化，也可以区分为不同的颜色。在北非摩洛哥，永生的“好色”算是遇到了知音，他满怀欣喜地写道：“摩洛哥人‘好色’，他们按历史和文化成因不同，将城市分类，用颜色折射到城市的建筑上。如用陶土颜色修建的民居、宫殿红色的马拉喀什，以厚重黑色为底蕴修建的城市梅克内斯，以地中海蓝为主色调的山城舍夫沙万，以洁净素雅白色为美的卡萨布兰卡，如果加上横贯境内的西撒拉大沙漠的黄色，就组成了色彩缤纷的摩洛哥。”永生格外钟情小城舍夫沙万，“爱美的腓尼基人把山镇涂成了地中海风情的蓝色，像天空，像海洋一样的蓝，给人以无限的想象力。站在小城高处，蓝白色的小城在阳光照耀下，正变幻着斑斓色彩，像一幅巨型油画挂在山上，这是一座最不像非洲的非洲城市。”

　　到了欧洲，记述波兰和捷克的旅游印象，永生干脆用了《波兰的绿、捷克的红》这样的题目，从满目翠绿的波兰，进入捷克，“平原变成了坡岗，林木羞怯地围成一团，那一幢幢白墙红顶的小楼向你扑来，令你猝不及防”。写到这里，作者突兀一笔，“从颜色和美学角度，我更钟爱雨中的婺源，斜燕双飞，乌瓦白墙，铺天连地的油菜花，一幅水墨绝响，令雅士骚客，诗酒百行”，颜色在这里转换传递了乡愁的味道。

　　在异国他乡旅游，就像信手打开一部崭新的书，期待新奇、发现美好的同时，困惑与遗憾也会时常发生，美与丑，现实与理想，熟悉与陌生，相互撞击着的印象催人思索，永生的文字虽则简洁，遇到纠结之处并不迴避，他写开罗：“开罗是美丽的，她像一位风姿绰约的女人，每年吸引了多少游客观光欣赏，开罗又是古老的，闪米特人创造的古埃及文明，是史前文化的翘楚和典范。然而，由于长期疏于管理，规划布局缺位，也导致了城市混乱无序、文明蒙尘。黑水发臭的沟渠，尘土飞扬的街道，拥挤不堪的楼房，乏善可陈的行道树及绿地，这一切都构成了开罗‘脏、乱、差’的特殊景观，而埃及的酒店却是和国际接轨的，现代化舒适的别墅，成片的泳池，沙滩排球场，高档时尚的名牌店，惊艳豪华的酒店厅堂，令人垂涎的阿拉伯美食，这里是入住游客的天堂，这种强烈的反差，构成了现实中的开罗城。”正是这些杂沓印象的秉笔直书，使得永生的文字像一幅幅现场素描，真实而有质感，开始我以为这是作者量力而行的一种写作方法，读到他写马来西亚黑风洞印度庙前一幕，“冷眼禅界前的芸芸百态，商亭前慵懒的商贩，柜台内数着人民币的老板，猴神前讨吃的猴孙，广场上纷飞的鸽群，寺庙前留影的印度游客，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众生万象图，令人浮想联翩……”，才想到，这正是作者所追求的状态，一种本真简净，而又丰富包容的人生态度在旅途中实践，又回归到文字之中，不妨称之为纪游文字的原生态。

　　这样原生态的写作并不容易。经常旅游的人，出发前往往用心做足功课，对彼处历史地理文化知识，尽量做些储备，面对实地时，眼前与心中可得相互印证，下笔自会丰饶一些；又可能大相径庭，死的知识与活的风景全不搭界，矛盾之处，也会生出文字来，令人感叹时间的魔力。然而，今人旅游难得深度，知识储备并不都是必需的，甚至可能磨钝了感觉的敏锐，放弃了想象的自主性，让感受沿着他人的路径延伸。何况，旅游业越是发达，游人越难得简净，本来新鲜的第一印象，常被纷至沓来的一堆观感所覆盖，至执笔写作时很可能只留下一地鸡毛，所谓原生态已是遥不可寻。对于说走就走，随团打卡，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旅游一族，游记当作个人日记就好，要紧的是，初到一地尽量把已储存的成见放空，像孩童一样，傻傻地打量眼前的新鲜，仿佛世界为你重新开始，这样生出的印象，最具个人痕迹，值得记下。永生在《拎起行囊看世界》中的实践，可作镜鉴。

　　《拎起行囊看世界》，张永生 著，北京燕山出版社2022年7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