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在南方

  | 周微 文 |

  目光从手上捧着的书移向窗外,高铁的车窗外,景色飞速地倒退,而颜色却渐渐丰富,多了些生机和活力。11个小时,我从北京抵达了珠海。

  我曾经是在南方的,珠海就是我的第二故乡。此时的北方早已寒风萧瑟,满目苍凉,而珠海这座南方安静的小城依旧绿意盎然,一阵温暖的微风吹来,便吹散了2023年所有的疲惫和晦暗。

  25岁时,我因工作调动,迁到了珠海这座花园般的滨海小城。而这之前,我是生活在另一座北方城市:兰州,那是我“热恋的第一故乡”。我也如此热爱珠海,而我和它的缘分只是10年,35岁时,我又因为一场爱情离开了它,北上京城。

  我们已经分别了整整20年,但我大抵每年都会回来看它。而我每次回来,都是小周妹妹来接我。眷恋一座城市的原因不外乎两个,一个是风物,一个便是人。小周妹妹便是其中的一个人,我们是在当时珠海广播电台的一次见面会上认识的,当时她是听友,我是主播。

  她当年还只有14岁,还记得她说,每晚都和宿舍的舍友一起听我的广播夜话节目,听完便一起猜测我的年龄,想象我的模样。正是这种令人着迷的神秘感,令我痴迷,令我做了32年的广播。

  到了珠海的当天黄昏时分,我和小周妹妹走进了南屏的北山,这里车水马龙,小店林立,潮湿的空气,错落的灯光里,是扑面而来的人间烟火。选一家小店,和小周各吃一碗“老友粉”,味道依然“正点”,那是记忆和时光的味道。

  一抬头,穿过烧烤摊弥漫的烟雾,忽然看见了满树的紫荆花,摇曳生姿,更显妖娆。第一次看到紫荆花是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当时就很喜欢它那兰花质地的花叶,盛开时繁英满树,终年常绿繁茂。

  人吃饱了才会感到踏实,一碗粉下肚后,漫步走进小巷深处,感受世间的烟尘。这里本是南屏镇北山村村民的地界,后来租给各路商人,经过十几年的打磨,现在已成为了热闹的网红打卡地。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南屏,上一次是来这里的酒吧,酒吧的名字叫“北山三时”,当时一群老友同来,颇为尽兴,还结识了驻唱歌手巴丽娜。她也是兰州姑娘,也是歌手,也是老板娘。

  珠海的雨如人间的事,总是说下就下,让人猝不及防,我和小周都没有带伞,看看将近9点,就赶紧躲进了“三时”,希望还能听到巴丽娜的歌声。

  酒吧并没太大变化,只是人世沧桑,匆匆半百,唏嘘难免。老地方,朝向演台45度角的那张桌子恰好空着,我和小周互换眼神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点一壶黄酒。

  9点整,兰州姑娘准时登场,只是发型有了变化,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丝凝重和焦虑。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清亮,娴熟的手指拨弄着吉他。这次她又唱了两首新歌,让我感受到她对生活依旧的热情。

  上次来我还没学尤克里里,而这次看她弹吉他,我也不禁手指痒痒。唱到“莫名我就喜欢你”时,我也莫名身体微热,想来不单纯是因为那壶87元的热黄酒吧。

  她唱完离开演台,我并没有和她打招呼,就这样默默关注,安静地听,是另一种美好吧。午夜,我已一个人喝光了那壶老酒,和小周走出了“北山三时”。刚才的蒙蒙细雨此刻已停,走到巷口处看见一棵高大的木棉树,树身的小木牌写着树龄:68年。68年前小周的妈妈就在这里出生。

  珠海的南屏镇西北方向与中山市坦洲镇隔河相望,明代时都属香山县。第二天,小周开车带我去中山市的南朗崖口,这也是近两年的网红打卡地,当年我在珠海工作的时候却从没听说过。

  崖口村是珠江口伶仃洋边一个村庄,与孙中山故居所在的翠亨村毗邻。崖口村之所以声名远播,是因为村里至今还坚守着大集体道路,被外界称之为是珠三角唯一的“人民公社”。崖口村已有近700年历史,拥有农田近3000亩,一年分两季种植水稻。其中,早稻收割期一般在6月底到7月初,晚稻收割在10月底至11月初。这两个时间段也正是稻田的最佳观赏季。

  小周说若是再早一点来就可以体会到李健《风吹麦浪》那首歌的意境,特别的美。崖口稻米的味道也格外的香,才有了远近闻名的崖口煲仔饭。当地另一道著名美食是崖口云吞,听说可以在崖口村祠堂里吃到。我们在中午11点多才赶到祠堂,却被告知云吞已售罄。没能在祠堂吃云吞,我正略感遗憾,“没事儿”小周说:“咱们去餐厅吃煲仔饭也算没白来一趟。”

  说是餐厅,其实就是人工搭建的大棚,里面有无数张小桌子,此时都已坐满了人。看到店外长长排起的队伍,才知道这家看起来不起眼的店,却是一家网红店。这家煲仔饭最大的特色就是自选四种荤菜,选完后就回到座位等餐。等待时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推着一辆三层小车,里面盛放着各种插着号码牌的煲仔饭轮流递送,阵势不小。

  大快朵颐之后,小周妹妹又带我去看海,沿着煲仔饭店那条路一直就开到了堤坝,堤坝外的海就是伶仃洋,隔海望过去就是香港。遗憾的是有台风影响,海水的颜色就像是黄河的水,汹涌而浑浊。

  沿着堤坝是一排咖啡座,桌布被风吹起,阳伞也都收起被海风吹得摇摇欲坠,猎猎作响。小周说,无风的时候她们几个女孩子来到这里看海上日出日落,浪漫而惬意。而此刻的我坐在车里,看着长长的堤坝,却觉得没有人的风景或许更加纯粹吧。

  惬意而舒适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返京的前一天,我去珠海星期五书店看望老友红梅。那是早在1996年,她辞去了珠海丽珠药业的工作,成了一家独立书店的老板。

  那一年也恰逢我的夜话节目改版,我想开辟一档读书时间,于是她成为我的节目嘉宾,每周在电台推荐新书。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珠海,广播仍是媒体之王,星期五书店因此被很多的读书人知道并喜欢。那个时期,星期五书店仿佛是一座灯塔,引领着当时人们的阅读方式。

  现在再走进这家书店,不免生出些许感慨,很多年过去了,书店的模式悄悄发生了变化,店里书籍越摆越少,反而添了些鞋包衣服。红梅见到我,第一句话是:疫情我们熬过来了,但接下来可能要关门大吉了,店员的工资已经是在用积蓄垫付了,这次你就多看看多买买,明年来就不一定还有星期五啦。

  她用轻松的语气说出,我却反而感到沉重。把握住这可能是最后的时光,我细看架上这些可能以后将不再见的书。一本《香山记》进入了我的眼帘,作者是舒饭,是红梅的朋友。我将书取下,翻开,看见书中写到“古代的香山是孤悬于珠江口外伶仃洋上的岛屿群,境域为现今的五桂山(中山)和凤凰山(珠海)及周围的山地和丘陵”时,我便买下了这本书。

  买下这本书是因为我正在看的汗漫的《在南方》,里面17篇南方记,独独少了香山记,而这本书恰恰叫做《香山记》,这是什么冥冥中的因缘么?

  汗漫在《在南方》后记里写道,文天祥有名句“南方心事北方身”,他用这本书向文天祥乃至一切前贤,向南方北方乃至一切方向,致敬。

  而我,也在北方与南方之间奔赴,只是,不知有没有心事与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