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0版:二泉月·文学

卖猪过年

  | 过正则 文 |

  前些天,家人说,以后的饭菜省得一个个炒,烦得很,去买块软肋或排骨,青菜萝卜,弄个暖锅,一镬烧烧就算了。由此让我想起早年乡下的猪事来。

  在乡下务农的那十来年,从养猪到卖猪,我亲身亲历。虽然养猪过程也很繁杂,把十来斤的小猪,养到百十来斤也不容易,但卖猪最为揪心。

  先前猪吃的饲料,都是青草、青菜、红花草、山芋叶,水花生、水葫芦、山芋、南瓜、米糠、麦麸、肥猪草等,从小到大,出圈能卖,得养六七个月。出卖前,先用大秤预约一下,最起码得达到110斤左右才有希望。尤其到了年前,家家快要过年了,一头猪,能卖到50元左右,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新年里的走亲访友,门头开销,都在指望着,因而能否卖掉,对于农人来说,绝对是件大事。

  大寒腊底,寒风凛冽,无垠的麦地里,是厚厚的白霜。水岸边,结着不薄的冰。为了卖猪,我们在天色微明中,点着油灯,打着哈欠,搓着手,极不情愿地穿衣起床。

  大铁锅里猪食烧好,迅速舀进猪食桶。把热腾腾的食,倒进猪槽。当然,这天的食料会特别好,它吃得多,喂得饱,可以增加分量,能卖个满意的价钱。

  吃饱了肚子的它,咕噜咕噜的边拱着一角草堆,边心满意足地躺下。我们兄弟俩,快速吃好粥,直往养猪的柴间屋,随后蹑手蹑脚地打开栅栏。这时的它,顿时警觉起来,也许觉得大难临头,抬起头,两眼直勾勾地看着我们,但还没待它起身,真正反应过来,我们一个抓住它的两只耳朵,一个拉住它的尾巴。在咕哩哩、咕哩哩……的刺耳疯叫里,我们一人一只前后腿,一发力,把它掀翻,各自用膝盖抵住它的颈脖和尾臀。迅速用麻绳将其四脚捆住,把它抬上一种形似网兜的“棚箍落”,挽上一个扣,长长的扁担往绳子里一穿扛起,一路小跑,前往七八里路的梅村或新安的集市上赶。

  这牲畜,已知大难临头,并不愿任人宰割,四足疾蹬挣扎,一路声嘶力竭地嚎叫,不一会儿便一泡泡尿,一坨坨屎。这样的状态,我们越看心里越焦急,要知道,这可是真正的分量。万一就差这三四斤退回来,那就麻烦了。尤其是家庭劳力弱,还需请人帮忙扛的,卖不了,不仅春节的日子不好过,还影响走亲访友,当然还欠着邻里情。何况已临年关,那是全家盼望顺顺利利过年的费用。

  虽然寒冷,但一路的肩扛小跑,到达收猪场,还是汗流浃背。场内,全是一片躺平的嚎叫。歇下后,取号、排队、称重。那验收者,穿着长长的,脏兮兮的蓝色工作服,脚上穿着一双长筒的橡胶鞋。右手拿着一把长长的大剪刀,左右耳根里,左手指缝间,嘴里叼着卖猪人递给的烟,在满是尿屎的猪叫声里穿梭。目光在猪身上打量,估算是否符合要求。随后弯下腰,验收者的手,在猪肚与肋骨间,按一下,停一停,再按一下,又停一停,每按一下,我的心就往上揪一下。那很有力度的捏,是在测膘的厚薄,肉的紧致程度,为它最终是否达标,作出合规价格提供依据。随后,我们会在大剪刀咔嚓咔嚓,在猪肋骨处横竖剪下的猪毛里,让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下,那是过关的特有动作。当然,对于熟识者,或年岁稍大的,带着同情心,即便亏一点,他也会网开一面。在连声谢谢里,皆大欢喜里成交。而对明显还不够格的,即便苦求,也会被验收者无可奈何地告知:“相差太多了,再回去养个十天半月再来吧。”

  满怀希望而去,最后失望而归的情况,是常会有的,尤其在家预称还勉强够分量的。那时的复杂心情,只有经历了才知道。不过,话得说回来,验收者的眼光还是很毒的,这也是他在岗的一种特技,出卖者唯有好话说尽外,绝不会去顶嘴较真。

  猪卖了的兴高采烈,扛回家的,心灰意冷。若是等着急用,还有一种方式,那就是当天就联系屠夫,花个三块左右的钱,请他事先联系,隔天一早,把猪杀了,卖给肉铺老板。

  我们村,河岸两边,三四百户人家,那个肉铺与百货小店,就在最东边,周边十来个村庄的百姓,买日常的生活用品,或买猪肉,都上我们村来。

  冬日的天,亮得晚。早上四五点,我们已把邻居家借用的大铁镬子的水烧开。屠宰者让猪先放血,随后我们把猪放入滚烫的开水,脱毛刮毛,开膛破肚,大小肠肺、猪肝猪心整理完毕,除了血留下,其余送去肉铺称斤论两,一手交货,一手交钱,这样的卖法,也是村民常用的一种方式。

  自我走出农门后,卖猪的事,再也没我的份了。这样的经历,让我体会到生活的无奈与艰难,苦其心志的煎熬。尽管那时的场景早已不再,但想起这事,仿佛就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