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二泉月·市井

在纽约的日子

  | 束裕 文 |

  不知不觉已经在纽约生活了六年,在科技公司做三维动画师的我,在家远程上班,重复着规律又略显无趣的生活。留学生的人生阶段大多是本科或硕士毕业,拿着学生签证工作一年,找雇主再续签证。若是运气好续上了,可以稍微喘口气,但很快又要为学生签之后的工作签证绞尽脑汁,好像这样不稳定的生活永远看不到头。

  时不时会想念读书的日子,虽然那时候什么都不明白,但每天充实快乐,又有三两知己好友。只是毕业之后大家各有安排,加上北美三维行业的大环境不容乐观,大部分熟悉的人都离开了纽约。新的朋友们相处起来都有些许距离,人与人的互相理解随着年龄的增加大多成了表面文章,也许成长本该如此,独处又何尝不是一门学问。

  在纽约,我是和朋友们一起租的房子,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彼此谈天说地,人与人的距离一下就近了。还记得友人苒住在曼哈顿下城,她的舍友先回了国。苒与我其实并没有很多交往,但我非常欣赏她的才华所以一直想找机会好好了解她。苒偶然聊天时告诉我一个人在公寓里,很孤独。我一时起意,决定登门拜访。既然是拜访,自然不好意思空手去,我是去楼下超市买了一大把白梅花,不知道为什么美国的超市里还有这么稀罕的东方花枝。晚上九点,我举着半身高的白梅花坐着新泽西的地铁,夜里的地铁只坐着零零散散的几个疲惫的人。敲响了苒家的门后,我们畅谈了一个通宵,之后也成了亲密的朋友。如今三年过去了,苒已前去南美追求更适合她的生活,而我还在这个地方。

  我时常想念这些学生时代的朋友,因为我们不带目的地谈论一切,而现在恐怕只有咨询师才能和我畅聊人生了。留学生就像一颗小小的沙粒,升学,工作,签证,每一个阶段都是一次沙暴将人吹得满世界跑,那些离开的人都会变卖自己的家什,馈赠自己的资产,让自己短暂留下的痕迹继续发光发热。我的小小租居屋里陈列了许许多多别人临行前的赠品,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八角香料,新鲜的剁椒,父母寄来又没来得及吃的阿胶,大大小小的书籍,洗护用品,转卖失败最终只能送人的电子产品,甚至我的猫都是来自一位韩国友人的转让。我每天用着这些物品,自然就会想起这些人。人有个有意思的特点,赠送出去的东西因为不在手边,很容易就会忘了,但收到礼物的人会一直记得。我的朋友们可能已经不记得他们具体留下了什么,但我生活的地方,却时刻唤起我的回忆。

  大四做毕设的那一年,之前曾萌生出了一个对抗孤独的想法。这个想法最后变成了我和我队友的毕业作品《痂》。我一直都对游牧民族文化很感兴趣,加上实在想念大自然的空旷与自由,我们把故事背景设在了广阔的草原。故事讲述主人公在小时候被狼袭击,失去了一只眼睛,在他成人之后的某一天又一次遇到了一只狼,他在奋力自保与儿时回忆带来的恐惧中挣扎,最终面对了自己的恐惧,实现自我拯救的故事。每个人都有童年创伤,这些童年的小事一件件塑造了我们的现在,面对自己,了解自己,需要去重新审视自己的童年,这和心理学的眼动脱敏再处理疗法有点相似,不过我对心理学没什么研究,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上班后,我用工作来平衡孤独和迷茫,最近和合作的团队成员忙着开发的独立游戏也有了些许进展,游戏是一个关于在中式家庭里成长的女孩的故事,追根溯源她成人后的恐惧与懦弱,和原生家庭的教育方式相照应,最终和解。看来我仍然执着于讨论个人如何对抗童年创伤,只是多了些身为女性的思考。

  纽约是个民族融合的城市,接触了各式各样的视角和思维方式之后,我的思维也活络起来,也许是太年轻没有足够的实践经历,因而总是感到迷茫和孤独,又止不住地审视自我。希望我们的游戏上线之时,能给感同身受的年轻人们带来些许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