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兰 文 |
那年夏天,和几个朋友相约去四川彭州葛仙山探洞。我们雇了一辆面包车,沿着狭窄陡峭的山路,盘旋抵达半山腰的五龙洞,走进尖嘴葫芦似的罅隙,缘溪行,穿过一条狭长逼仄的廊道,前方又见阳光,原来洞尾是个天坑,像只瓮,瓮底长了几棵小树,瓮壁上爬着藤蔓。我们坐在长了青苔的嶙峋怪石上,仰头观天,瓮口在高高的山顶,洞外长着树,就像一圈眼睫毛,眨巴着,我们坐在眼眸中,观蓝天流云。
龙门山像一堵高墙,耸立在成都平原西侧。葛仙山是龙门山上一座飞来峰,山顶还有个景区,也有许多溶洞。之前我们曾把景区里形态各异的溶洞跑了个遍,最大的一个叫五爪洞,一个宽阔的大洞里面延伸出五个狭窄的小洞,黑咕隆咚,曲里拐弯,就像妖怪的五根手指头。洞内没有灯,队友隼打开他的帆布背包,掏出头顶灯、手电筒、摄影灯……他几乎把家里能带的灯全带上了,给我们一人分了一只,他自己拎着一只亮晃晃的蓄电电筒在前面探路。
据说原始人喜欢以洞穴为居所,成都文物考古研究院青年学者黄明和左志强在成都平原上寻找旧石器,也跑过上述溶洞,但洞内地面早经人工修整过,原始堆积被破坏了,听说我也去过,问我还知不知道其它溶洞。
我想了想:硝洞去过没有?
硝洞就在五龙洞附近,是一个没有开发的溶洞,很深很深,像大山的肠子,据说从来没有人把硝洞走通过。
那天在五龙洞景区吃了彭州洋芋烧排骨,我和小伙伴去探硝洞,路在荒谷蔓草之间,似有似无,刚下过雨,道路泥泞,隼滑进了路边小水沟里,我们一路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终于到了洞口。
刚进洞,还有一缕幽暗的光线,走几步,一拐弯,一丝光线都没有了。
似乎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深浓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打开手电,随着一团一团暗淡的光线,看到洞内的大石头上,粘满了密密麻麻的蝙蝠屎,而洞顶上则盘踞着一片片漆黑的蝙蝠。
一条沾满了泥浆的彩色毛线卧在地上,似乎在指引我们进洞。循着它往前走,在一块块比桌子还大的石头之间攀爬跳跃,只觉石头渐渐变得湿漉漉的,再往里走,石头间居然出现了一只小水潭,原来洞内还有暗河。继续往里走,洞壁上隐约可见一些黑乎乎的岔洞,彩色毛线则延伸向深不可测之处。
我们继续前行,洞内泥泞不堪,石块的罅隙间被淤泥填满,石头上又湿又滑。也许就在不久之前,一场暴雨倏然而至,雨水在山林间漫溢,汇集成万千道溪流,裹挟着泥土和山石冲进沟壑,狂奔突进,猛然跌入暗河,不羁的洪水在洞穴中漫溢,洞内空间一点点缩小……山洪退去,留下碎裂的石头和厚厚的稀泥。
一个女孩滑了好几跤,磕在石头上,受伤了,我们都打起了退堂鼓,大个子队友甲虫却还想继续往里走,在我喋喋不休的反对声下,他终于同意返回,不过要求大家把手电和头灯都关上,好好感受一下这远离尘嚣的洞穴。
所有灯光都熄灭了,一路上播放的音乐也消失了。在这沉寂的古洞里,睁开眼睛、闭上眼睛都是一样的,什么也看不见,甚至不知道同伴们在什么地方,好像这世上就剩下你一个人,在这深深的洞穴,耳朵里只能听到从洞顶钟乳石滴下的叮叮咚咚的水声,仿佛仙女在弹琴,这琤琮的泉水声或许已经滴答了上千年,凡尘已远,也许等你迈出洞口,头发已经花白,亲人已经不见,人间已不再是你认识的模样……我悚然惊惧,大呼:“我们走了嘛!”手电一拧,一束光芒照在甲虫圆溜溜的脑袋上,他仿佛突然从美梦中惊醒,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在我们的催促下悻悻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