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8版:二泉月·市井

年头上的菜

  | 周益鸣 文 |

  小时候巴过年,年头逛逛、玩玩、吃吃。

  还记得,大舅、舅妈拿工资,菜上档次,好吃就是叫不出名字。

  大姨家,濒临滆湖,芦苇丛生,招牌菜来自芦滩。立秋前三天至寒露,一阵又一阵黄雀,飞舞在滆湖上空。远处,稻子熟透,一片金黄,清香四溢。黄雀全天偷吃稻谷;太阳被网进夜的口袋后,满湖黄雀,栖息于湖滩芦苇中,屁股黄灿灿,油腻腻,大而肥。大姨父是出名的捏黄雀佬,坐大脚盆,嘴咬暗灯,腰系围裙,内藏暗袋,手持海兜,轻手轻脚,游荡在芦苇丛中。瞄到黄雀,下手,轻快狠,稳速准,一把捏住黄雀咽喉,不让出一声,每次少则几十只,多时上百。待到西北风在湖面刮起,黄雀东南飞,一夜之间一只不留。难忘年头的腌黄雀,香、脆、酥、鲜、肥。杀了年猪,在黄雀屁股开个小口,塞进碎猪肉,饭锅上一蒸,那个滋味,啊,不说了,口水流下来了。

  二姨家村子,无山无湖, 无野货可食,无湖鲜可享,但二姨就是会。二姨家养了不少兔子,年前活杀几只,剥皮腌制。新鲜兔肉土腥味浓,不好吃,腌制后的兔肉,放入葱姜酒茴香,白烧,灵。兔子瘦肉多,不油腻,清香扑鼻,拿在手里顺着肉的纹理,一丝一丝撕下慢慢吃,像极现在的手撕面包,适合小孩边疯玩边杀馋。饭后,二姨总要往我口袋里塞上几块,走回家,好吃一路。

  年初五,我家留客。父母两人挣工分,要养活我们兄妹四人,难,年年透支。穷,脸面还要,一年聚一次,总得开开心心。母亲挖空心思,平淡“有”奇,端上都爱吃的肝肠结,又称“蛇盘田鸡”。开春时,我家总捉只小猪,猪可比我长得快,小年夜,杀猪。猪肉卖了,补缴口粮钱,猪小肠绕着猪肝,做成肝肠结。碰到有人要买猪肝,也卖了,只能用现在无人要吃的胰肝替代。猪肝烧熟凉透后成老肝,香酥爽口;小肠煮熟后,肥腻油酽,浓香溢嘴。老肝的爽,小肠的腻,“强扭”在一起,终成油而不腻、爽而不涩的招牌菜,惬意了大家的嘴。

  小姨家也在滆湖口上,河鲜湖鲜馋人,尤其是红烧鳊鱼。那时的鳊鱼,可是上百里水面上纵横跳跃的野生货!身长体瘦,青色,肚皮薄似一张纸,扁如一块饼,长年水里游浪里滚,肉身结实肉质细腻,没半点肥膘,加入姜葱蒜后无半点腥味,有的只是滆湖的自然风味。鳊鱼上桌,我嘴生津,口流液。

  初七,去姑父家,年初七八,咸菜搭搭了,但总有一道“菜”吊我的胃口,“追看唱春”。姑父家村子紧邻街梢头,唱春艺人从街首唱到街梢,都约好似的顺便唱到姑父家村子再收场,新年的铴锣声才基本静下来。

  年头两碗门面菜,整碗肉与整条鲫鱼,不能动筷,各家如此,要留客端一新年,大舅家除外!

  有年,二舅留客,早早腌了一个猪头,上世纪七十年代,弄个咸猪头剥剥那是相当的牛了。忙了一下午,黄昏,两桌已开吃,锅里的猪头也熟烂。二舅手持铲子,捞起猪头,不料动作稍大,烫手的猪头又滑落到锅里,顺带滑落的还有锅灶上的洋油灯,洋油翻了一锅。

  那年的猪头肉真香,多年以后,再也没吃到那样香的猪头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