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唐咏梅 文 |
作家陈蔚文的儿童小说《小鱼升学记》,将笔墨集中于小鱼“小升初”这一年的家庭、学校、社会场域,以小鱼冲击重点民校“培树中学”的学习、应考这一主题为主线,同时以肖伯伯的《猫咪日记》、小鱼同学杨璟轩的《咕咚时空旅行记》、傅老师的“云水村小学支教博客”记录三个副部为变奏,在复调叙述的文本中,塑造了个性不同、元气淋漓的小鱼、小杜、刘子墨、刘大瑞、杨璟轩、伊妮、毛立志等一众小学生以及家长和教师形象。
此刻,掩卷沉思,《小鱼升学记》中众多人物形象浮现眼前,作者借鱼妈这一典型人物,在创作过程中完全敞开自己,真诚内省,将批判矛头指向社会众生的同时,刀刃向内,勇敢地指向自己的内心世界,不时幽默自嘲、深痛自责——她的真诚与勇敢,她捧出一颗滚烫的心,会令每一位已经历过的、将要经历的父母与孩子深深动容,并跟随她的脚步,在沉淀与反思中积蓄力量,奋力前行。
故事在鱼妈(她代表着无数希望孩子走上一条风险小、成功系数大的成才之路的父母)和小鱼的五次冲突中逐步展开。思维敏捷、情感丰富、善于表达的小鱼敢于伸张权利,逆向思维发达、个性鲜明,极有主见;鱼爸于两人对抗中进行调和,属于“缓冲区、保护带”,夹在母子之间左右为难的他,保持相对清晰的思维和独立判断与选择,多次对鱼妈催迫孩子参加课外补习、打卡的做法表示质疑,作为调和派,矛盾中的他,既充当紧张焦躁鱼妈的“缓释胶囊”,又是学业压力下小鱼获得欢娱与闲逸的“补给站”。生活在上溪小镇的小鱼爷爷,以一个久居乡间老农夫式的生活经验,出于爱的本能,再三表达对孙子身心健康问题的担忧,对孩子过重学业负担的明确反对。“爷爷总说小鱼睡眠时间太少了”。
遗憾的是,小鱼的抗议、鱼爸的质疑、爷爷的担忧与提醒,都被时代主流“成才、成功、精英、理想人生”等宏大声浪所淹没。
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先生曾提出关于“人生境界”的四等分法,即一任天然的“自然境界”,讲求实际利益的“功利境界”,“正其义,不谋其利”的“道德境界”,超越世俗、自同于大全的“天地境界”——依我之见,“天地境界”本质上是与“诗意境界、艺术人生”相通的。
一颗童心纯净无染,往往会从“自然境界”直接飞跃高处——抵达自同于大全的“天地境界”。站在云端的孩子,自然时时与身处“功与名”旋涡中的父母发生冲突,自然看不惯仍在“自然境界、功利境界”苦苦挣扎的父母。扪心自问,芸芸众生,你我皆凡人,几人可以毫不羞惭地自认已达“道德境界”乃至“天地境界”?为此,我深以为,这才是不断成长中的孩子与父母频繁冲突的深刻思想根源:越是天资聪敏、充满灵性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与父辈的对抗与冲突就越发激烈与“有效”。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孩子是父母最好的老师。
“妈妈,老师给我们讲了个故事,她说,很多笨鸟自己已经不再飞了,却非得让自己的蛋飞得又高又远。”读小学四年级的女儿,某个周日晚上和我笑谈。
瞬间被击倒。我深感自己就是那只想偷懒的大鸟、笨鸟。正是十岁孩子以“笨鸟停飞”寓言警示,让我鼓足勇气重拾少年时曾有过的文学梦想。
辛苦的小鱼完成了人生中第一场重要的考试。“小升初”主题以外的协奏曲也接近尾声,这三个文本与主题曲协同推进故事发展、人物出场,构成了《小鱼升学记》这部优秀儿童小说的一大结构特色;这样的布局安排,一改线性、单维度叙事的俗套,构建了真实与想象、现实与梦幻、当下与未来的多维时空场域,打破了小说、散文、童话和寓言的文体边界,体现出作者高超的技巧,丰富了作品内涵,同时也构成象征与隐喻意义。
如果说急急奔向考场的“学习”这一主题是一根单调、枯燥、望不到尽头的“直线”,那么,充满魔幻色彩的《咕咚时空旅行记》与寓教于乐、给小鱼轻松愉悦精神享受的《猫咪日记》,则是一道道优美曲线——恰如前进路上偶然出现的彩虹,照亮生命的阴暗角落,让沉重的灵魂起飞、旋舞;而傅老师的乡村小学支教日记,犹如一束探照灯的光,从远处、高处审视城市教育的种种弊病,提出了有别于急功近利主流思想的独特教育观——每一个天真可爱的孩子,都是一颗等待发芽的种子。发现、发掘孩子的天资、禀赋,犹如佛家所言“发性”,除了恰当的方法、适宜的环境,还需等待,“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因材施教,自古相传的为师之道也。
世上没有完美的父母,也没有完美的孩子。“知耻而后勇”,像小鱼一家那样,面对现实敢于探索、思考,勇于将领悟所得付诸实践,跟“旧我”告别,和孩子一起成长,定会抵达更高、更美的人生境界。
已经长大的小鱼,即将游向人生广阔的大海。真诚、勇敢、顽强的鱼妈一路披荆斩棘、越战越勇,也迎来了文学艺术创作的金色丰收季节。
《小鱼升学记》,陈蔚文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3年4月出版,定价:3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