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宫白云 文 |

　　马拉美在谈及诗歌时说：“人为的，存在着，它全然独立地发生。”“全然独立”构成了诗歌长廊中的一副副不一样的面孔。诗歌毫无焦虑地等待着它的意中人，它是存在于诗人内部的一种纯粹，它原本就为爱它的人而生。总有一个“机缘巧合”把诗歌与写它的人捆绑在一起，并让阅读的人同它相遇。

　　我与谷频的诗歌就是在一种“机缘巧合”中相遇，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诗歌中的海水、岛屿、节气、笔下的大师以及行走途中的风景……对诗人来说，这些他诗歌中与生命主体意味深长的联系，构成了他诗意的人生。米沃什说：“诗最重要的特质是给人生经验一种肯定的评价。”但如何把“人生经验”转换成诗歌？让写出的诗歌更具有情感的温度、生命的热量、阔大的眼界、良好的暗示性、深长的寻味？谷频用他的诗歌给出了应有的答案。

　　在当下浩如烟海的诗人中，谷频是一个令人真诚称道的存在，沉稳、勤勉、坚守，主编《群岛文学》多年，口碑极佳。诗歌创作不断推陈出新，他通过诗歌来表现日常生活的风景与丰富的内心，是“群岛”地域风情不可或缺的诗歌载道者，更是一个集合了人文情怀和理想主义的诗人。他的写作主题涉猎广泛又有明显的对于“海”的情有独钟，正如诗人在《隐藏着鱼的风景》一诗中表达的那样，“我终生仰望的路途，始终隐藏着鱼的风景”，因此，他才会将自身化为鱼类“带着鱼类湿透的头发/仰面作一次深呼吸。就像时间/从没有伤害过谁，我也从不隐瞒/开始于对一场台风的迷恋”（《一个群岛的下午》）。

　　他无处不“海”，无时不“海”。我很喜欢在他的一些诗句中沉浸、揣摩，体味他诗歌的意犹未尽与丰沛，“用言语重新塑造尘土中的美”当是他诗意建设的个体努力。读他的诗，让我想起洛尔伽所说的“我的头低着，思想却在飞翔”，谷频的诗正是具备了如此的品质。我毫无疑问地喜欢上了他诗歌中丰富的语言纹理与深切的心灵力量。正是通过对谷频内盈充沛、直见心性的诗歌阅读，得以听到了他诗歌中那神话般大海的潮汐与呢喃，在“沉寂”的大海面前，他“并不想偷窥波涛的高度”，他“相信悬崖的誓言”，“作为潜水者，他带来海洋/带来情感和潮水的秘密/连失忆的时间都紧戴在/浪花的手腕上”（《潜水者》）。不仅如此，他更想“给海找个更有力的动词”：

　　就在入海处领取一把镰刀吧

　　现在正是收割浪花的季节

　　……

　　你带着列岛的海始终在旅行

　　那十颗海星醒在书房的玻璃上

　　揭开过大陆黑暗之毯，溺水的快 感

　　来自这些敏感的舌头，而鱼的记 忆

　　会常常借用我们的身体学会跳跃

　　在这首诗里，诗人通过“镰刀”这个意象，精准地给海找到了更有力的动词“收割”，并让这个动词在大海那里，获得了“物化”的存在形式，这把收割浪花的“镰刀”不再仅仅意味着单一的以词性为特征的属性，它在大海的衍生中，具有了无穷尽的化身，仿佛是对大海自身形态的模拟。此时出现在诗歌中的动词，已是人与海的另一存在界，在这个存在界中，海与人生已息息相关、不可分割。而到了诗的最后的“跳跃”，一下子又把这个动词送回到了海的自身。这种意想不到的展开方式背后，是高度复杂的技巧。此诗通过“给海找个更有力的动词”，来述解人生，诗歌的力量总是比它生命的含义更加深邃。

　　诗歌的本质是充满戏剧性的，谷频的诗歌在表现戏剧性上更胜一筹，如他的诗《给石头穿衣》：“快给石头穿得暖和些吧/文字的内核在每夜散发出幽香/残缺的方格，犹如夜行人在偷窥/让奔跑中的石头/快活地流出血，其实大地中/什么在飞并不重要/要的是我们从没丢失过方向”；《在天亮之前写作》：“在黎明/晴天和阴天都是多余的/被街道隔离的窗户/难以掩饰灯火整晚在纵欲”。这些诗句别具一格的魅力在哪里？从思维来说，是诗人的奇思妙想，然而思维终究是语言的思维，当语言的思维这块巨大的磁石展开吸引力的时候，诗歌的戏剧性无限释放了语言的魅力。

　　诗是原初的哲学，哲学是实现了的诗。在谷频的诗中，我发现他对文学大师们的阅读，如瓦雷里、叶芝、阿赫玛托娃等形成一种独特的诗意感悟和弦外之音，他从大师们的一生或美学音调中，汲取营养，发现深长的意味，其中最为突出之点在于以会心应叩玄妙，以了悟扩张意境。所以，在《献给阿赫玛托娃的云朵》中才会有如此的诗句：“当黑暗成为雕像/光阴闪逝只是倦鸟归巢的安魂曲”；在《被艾伦坡等待的乌鸦》中出现：“被唤醒过的思绪像一飕暗器/击碎光阴的恐怖，哪怕是断羽/也会含着热血翱翔在群山之上”，诗句中极深的隐逸去留无迹。

　　阅读谷频的诗，我还发现他拥有一颗敏感的善于体会的心，这从他写的节气诗和行吟诗中不难看出，如果没有对节气与途中风景的细致关注与观察，他就写不出关于司空见惯的节气与旅途中那些极难发现的美景与诗性。在这些诗中，他从不使猛力，而是从容、自如，追求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效果。

　　现在很多诗人写了很多诗歌，可在读者眼中，依然面目模糊。谷频的诗歌之所以特征显著、面目清晰有别于他人，就在于他诗歌中深厚的意象，浑融的内在情绪，对词语的精雕细刻与哲理性思考，还有对生活或生命美的阐释，令人一读难忘。世界布满了各种意想不到的悬念，而等待诗人谷频的，是拿着缪斯的密钥找到锁孔把它们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