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2版:二泉月·市井

沉浸在落日余晖中

  | 韦军波 文 |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我得空来到父母曾经住过的老屋。父亲生病后,老屋一直空着,母亲每天会过来看看。

  推开锈迹斑驳的铁门,几根沾满灰尘的蜘蛛网从房梁簌簌落下,房子很久没人打扫了,全是灰尘杂物。院子里一棵桂花树长得正欢,地上都是落叶。午后的阳光有些炙热,树底下的沙土地里,几只母鸡正慵懒地洗着沙浴,那是母亲喂的几只鸡。院子角落的铁笼里关着一只金毛,父亲去世这几天它一直被关着。看到我的到来,它在笼子里急切地跳着,哼哼着。我打开铁笼的门,它一下子窜出来,满院子撒欢,我在房前的走廊里坐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到我坐下来,金毛急忙跑来跟我套近乎,我一边抚摸着金毛的额头,一边落寞地看着,泪眼朦胧中我好像看到了父亲从大门外面走了进来,不知不觉泪水已模糊了我的双眼。

  父亲很少打我,记忆中仅有的一次,是我六七岁的时候跟村里的一群小伙伴偷偷下河游泳,游得正欢,岸上的一个小伙伴突然对我大喊:你大大来了。我猛然一惊,光着屁股爬上岸,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撒丫子就跑,只听见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紧急中回头一看,父亲的巴掌已经重重地落在了屁股上,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小时候的村里经常放露天电影,我看着看着都会趴在父亲怀里睡着,睡眼朦胧中我能听到父亲喊我起来的声音,原来电影已经结束了,眼睛实在难以睁开,那就继续睡吧,怎么喊我都不会睁开眼睛,最后父亲都会无奈地一手抱着我一手拎着椅子往家里赶。

  自从我上了高中读了大学,在家的时间日渐减少,与父亲的交流也越来越少。但是每当要到放寒假暑假的前几天,父亲每天都会跑到村头的大路上张望几次,母亲这时就会打趣地说:你大大这几天就像要下蛋急着找窝的母鸡一样乱窜。

  近几年,父母日渐衰老。随着年龄的增长,远在外地工作的我,越来越怕接到家里的电话,每次电话铃一响,我的心都会提到嗓子眼,咚咚直跳,紧张得要命。我甚至和姐姐约定,没有特别的事情发个微信就可以了,不要打我电话。

  最近的一次,姐姐电话告诉我说父亲又发烧了,已经不能下床了。我连忙请假往家里赶。凌晨赶到家,看到父亲奄奄一息,骨瘦如柴。父亲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看我,说:不去医院了……不治了,没用了。我不耐烦地说:怎么不治?去医院看看再说!说话的工夫,弟弟已经把车调整好了。父亲坚持不去,容不得分辩,我弯腰猛一用力,本以为会很重,哪知道很轻,很轻松地就把他抱了起来。父亲嘴里喃喃着在我耳边说:好孩子,不治了,不去医院了……我抱着父亲坐在车子后排,就像小时候父亲抱着我,我没想到父亲会那么轻,轻得像片落叶。刹那间,我明白了——原来生命中最沉的重量,是四十年后才懂得的轻盈。在父亲的喃喃声中,我的眼睛再次朦胧起来……

  暮色里,金毛安静地蜷在我的脚边,整个院子沉浸在落日的余晖中,每一处角落都像是在诉说着往事,而父亲的身影,将永远留在我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