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敏华 文 |
海德格尔曾说:“诗人的天职就是还乡。”这里的“还乡”应该是诗人对自己心灵故乡的确认,是一个诗人的精神原乡。三十多年来,特别是人到中年,故乡已成为我反复书写的主题,而这一主题涉及亲情、生死、情感等精神元素。对故乡不同寻常的感受和记忆,让我从这些元素中获取了更多的诗歌创作素材。
1985年8月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浙江嘉善工作,2023年5月退休。在这三十八年的工作年限里,我经历了六个工作单位,虽然岗位不断变动,但我的诗歌写作不曾中断过。特别是到了2009年8月,我从工作了二十三年的法院调任到卫生局工作,这种身份的骤然改变,在生存的层面上,让我意识到自己随时面临着生命的“另一种状态”,而2011年之后工作单位的多次变动,对我而言,只是这“另一种状态”的继续,我终于成了自己心灵的异乡人。我开始在心里“反对”自己,要想在这“另一种状态”下活得“更好”,得学会向命运让步或者绕道。我终于明白那“另一种状态”,只是这个时代身上众多伤口中一个小小的伤口而已,但我需要止痛片和纱布,去缓解伤口的疼痛。
后来母亲在2010年9月、父亲在2020年6月相继离开尘世,我和医院结下了不解之缘。在这段时间里,我写了很多和生死有关的诗歌,我不知道这和我在卫生局工作的两年是否存在着某种宿命的关联。什么样的生命才有价值、有意义,在这个信仰式微的时代,很少有人会再去思考这样的问题了。人们往往迷恋于自身的利益与工作上的忙碌,有多少人会去倾听大地万物的声音?还有多少人会去关注自己内心深处的低语?什么才是我们发自内心的真诚、善良?现在很少有人还保持着自己人格的独立,包括我自己。
一位诗友曾对我说,中年写作,对自身的敏感会随着身体机能的逐渐弱化,变得越来越强烈,关注自我的作品开始增多,这种关注融合了体察、判断以及操控中的情绪变化等,外界、外象不再是叙述主体,仅仅作为契机来触发、唤醒个人意识。我也深有同感。我写诗就是抓住了这些契机和意识,而这些契机和意识又给我带来写诗的灵感或冲动。十多年来,我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一般每天晚上十时入睡,早上五时醒来,然后就开始阅读写作,我写诗的习惯是用笔将诗写在笔记本上,我觉得这种原始的写作方式更能接近或抵达自己的心灵。一首诗写完后我就将诗打印出来,然后对诗作一次次修改,直到满意为止。一般一首诗从完成初稿到定稿需要五六次的修改,甚至更多。我一直觉得好诗都是修改出来的。
写诗三十多年,我一直遵从于自己的召唤,拒绝不符合自己的写作态度,因为我一直对自己的诗歌创作保持着清醒的认知。我认为好诗的标准必须具备这些特征:语言干净,结构新颖,表现力独特,也就是善于想象和联想,善于隐喻和提炼,努力使诗歌具有高远的情怀和饱满的内涵。在我看来,一首好诗要有对个体生命意义、命运符码和现实反思的独特感受,用诗性哲学的语言,能透过文字体验到诗人内心世界的苍凉和光芒。
这几天/蝉声不绝于耳。/蝉这么小,像树疤/它们的声音却那么大。/都这么心事重重——/它们忍不住/而我们早已习惯了/沉默。(《蝉声》)
晚饭后下楼/我看见了父亲的背影。/楼梯刚被人清扫过/没有了一天的脚印。/到了楼下/我又看见父亲的背影——/背影是白的/只有我才能看见。(《父亲的背影》)
已过处暑/天气还是这么热/热得让我闭上眼睛/半醒着——/半醒着,可以想起很多人/记得很多事。/半醒的年代,那些活下来的人/看到了白夜。(《半醒着》)
这是我最近几天写的三首短诗,也许这些诗歌能说明我目前退休后的生存现状。我相信写诗会继续带给我更多的生命支撑和人生快乐,同时也能让我相信把诗歌作为生命的一种可能。
《风有着草木的形状》,张敏华 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25年出版,定价:6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