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华霞云 文 |
但凡得闲,几个闺蜜就会相约喝茶。来到熟悉的茶馆,沙发里一窝,不等老板娘开口,我便一句:“宜兴红茶。”闺蜜们笑我结了宜兴亲家,喝个茶都要“攀亲带故”。我笑着:“古人曾云‘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这阳羡茶自古以来就有盛名,我们怎能错过。再说茶单上那些花哨名目,总敌不过阳羡茶的踏实。就像咱们过日子。”大家乐作一团:“呦呦,一套一套的,在我们面前装吧。”
茶汤在烛火中呈糖色,像温润的琥珀,养眼静心。抿一口,唇齿间,喉咙口,熨帖得妥妥当当。
想起有一年随茶农进山,七拐八绕,无意间看见一座矮房子,斑驳的砖,黑色的瓦,我好奇走近,见有一七旬老翁,花白头发,面色黝黑,一双眼睛却清亮有神。攀谈得知,他一个人在这里守着祖传茶寮。竹匾上摊着茶叶,呈墨绿色,老人说这是三十年的老枞。一无所知的我像个好奇宝宝问东问西。老人许是兴头高,一边忙碌着一边和我聊:“种茶、采茶、制茶里都是学问,一时半会可讲不清。喏,杀青要铜锅柴火,揉捻得用手温养。”边说边用他布满裂口的手掌搓捻青叶,像在给婴儿抚背,又像打太极拳。那份专注和虔诚,看得我大气都不敢喘。忙完,他转身进里间拿出一个暗红色的陶罐,呵呵一笑:“这茶一般我可舍不得给,今儿个投缘,来尝尝。”我受宠若惊捧过递来的茶,一股特别的气息钻入鼻孔,如饱吸了带着花草香气的晨雾,清新润泽。入口泛苦,很快回甘,喉底竟留着竹海簌簌的回响。即便平时喝茶如牛饮的我,此刻也仿佛被施了魔法,一口茶汤在嘴里千回百转。
老人指指屋旁,有一个用碎石垒砌的三角形石堆。石缝里斜插着一些干枯的茶枝,再无其它特别。看我不解的模样,笑着说:“咱们这的规矩,头采茶要供土地爷。这里没有庙,我就垒了这个,只要心诚,土地爷定会保佑我那些宝贝茶树的。”
老人又指着远处的半山腰,眼里泛着光,“听老一辈人讲,那里有两棵千年茶树哩,我也没看见过。”随着老人的指点,我极目远眺,只见一片苍翠,那些山坳里散落的野茶树就藏在这苍茫中吧。它们的根须扎在陶土矿脉上,像一个个避世的隐者,静默深沉。我在心里暗暗许愿,希望茶树和老人都能平平安安,长长久久,这方山水需要他们守护啊。归时我购买了他推荐的茶,粗陶罐里,红茶与紫砂碎屑混在一处,说是这般养茶,能存住山魂,我信。
如今的我愈发爱上了茶。春品阳羡茶,鲜灵似二八少女;夏喝阳羡茶,醇厚如当家主妇;而秋茶经了霜,倒更像老中医配的养生汤。茶汤在舌尖滚动,我尝出了清明时节纷纷雨,品出了梅雨时分处处蛙。茶烟起处,青翠的山水飞入心田,有了结庐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意蕴。
一别经年,老茶树是否依旧吐翠,老人家可还康健如常。我家里的那个粗陶罐子依旧不褪本色——里面的茶叶,带着紫砂的拙朴,混着陶土的腥气,在滚水里活过来,把四季化作了我喉头的一抹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