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子寅 文 |
江南的夏天,溽暑逼人。尤其是过了正午,日头毒辣辣地晒着,柏油马路仿佛要冒出青烟来,连蝉鸣也显得有气无力,拖长了调子,更添几分昏沉。想必,很多人会选择小睡一阵,以此排遣午时的困倦与酷暑。
杨万里在《闲居初夏午睡起》中这样写道:“梅子留酸软齿牙,芭蕉分绿与窗纱。日长睡起无情思,闲看儿童捉柳花。”春去夏来,这是梅子成熟、芭蕉舒展的季节。午饭后,吃了几颗梅子,日长人倦,不觉闲眠。不知睡了多久,似乎很长时间,又似乎很短,醒来齿间仍感到发酸。千年后读之,梅子的酸涩,仿佛就在舌尖;儿童的嬉笑,仿佛就在耳边。文人墨客、达官贵人,有钱有闲,通过午睡来消遣,增添生活的情趣,而那些劳苦的农民,同样也会选择午睡来躲避毒辣的日头,补充快速消耗的体力。
就我自己而言,其实并不算得上有午睡的习惯,是否午睡视情况而定。不过,我清晰地记得,幼儿园的午睡,对我来说,不亚于一种酷刑。大多数情况下,在一点困意都没有的状态下,被禁锢在床上两个多小时无法动弹,这让当时的我,对午睡深恶痛绝。
到了小学,我对午睡的印象就完全消失了,记不起来学校的日程安排里是否出现午睡这个项目。
多年以后,我曾在小学实习过一段时间,那时的经历也验证了我的猜想——那就是无锡的小学并没有特意安排全年午睡,只有夏季那个时间段才有半小时左右的午睡,并且还只是趴在桌子上闭闭眼,权当午睡。进了初中高中,午自习反而特意空出了午休的时间。这也和古人留下的诗词相吻合,每次午睡时刻,总有小孩在外玩耍,越小的孩子越睡不着,长大了反而需要午睡了。
马尔克斯的《礼拜二午睡时刻》,是我很喜欢的一篇短篇小说,虽然小说的主题和午睡本身并无太大关联,但它裹挟着的炎热沉重的氛围,就像真正的睡意一样,每当我读它时都会萦绕在脑海中。所以,不只中国人,许多外国人也有午睡的习惯。但我们也常常能看到,许多国人在出国或是外企工作时发现,似乎外国人并没有真正午睡的习惯。比较常见的解释是:外企下班早,午饭吃得简单。这个解释,其实也不无道理——困意不一定来自疲倦,午饭摄入的大量碳水,拉高了血糖,给大脑带来想要睡觉的信号。许多论坛戏称山西是全中国最爱午睡的省份。在山西,下午两点前给人打电话、找人办事是一件失礼的事。因为山西人是出了名的爱吃面食,一天三顿,从各种面条到馍馍到饸饹,面粉做的各种食物,占了饮食比例的绝大多数。现在,许多人出于对健康的重视,有意识地减少碳水的摄入,午后的困意,也就不再那么浓郁,甚至有午睡习惯的人,都不再感觉到睡意了。
对许多人而言,午睡,不仅仅是为了缓解疲倦。午睡初醒的那一刻很神秘,常常想不起自己是谁,不知道是在哪里,仿佛搁浅在忘川,河岸上一片素白。几张熟悉的脸,一些声音的碎片,隔世般遥远地浮现。世界像朦胧的剪影,窸窸窣窣围上来。
午睡方起,正是生活中的空档,是生活的一种宁静。在这一瞬,人们记不起与何人有怨,不觉得薪水总是太少、房价还是太高,不抱怨平日努力总是得不到回报等等,似乎只有自己的逍遥了。嗯,不必着急,可以发一会儿呆,什么也不想地漂在那个时辰,或看行云从窗外航过,或跟随某个声音,直到它消失如往事,或感觉微风拂过肌肤,记住那感觉。在这一刻,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好像也变得模糊起来了。
“人诗意地栖居于大地上”,或许,在这午睡时刻,我们才最接近这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