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玉洁 文 |
琵琶、扬琴、二胡……中国传统民族乐器,千百年间被人奏响,为民族文化引吭高歌。它雅致、严肃,却在现代化的浪潮中受挫。为了生存,它有时是一块宴席上的背景板,为觥筹交错助兴——鲁敏告诉读者,这叫“伴宴”。
在小说中,被迫“伴宴”的人叫宋琛。这个女子出身于民乐世家,技艺超群、获奖无数,是民乐团里名副其实的琵琶大家。这样的人自然有些“怪气”,她抵死不肯伴宴。
说服她伴宴的工作,主要是仲熙在做。仲熙是团长,负责给民乐团“找饭吃”。但对他而言,每一次劝说,都会引发一场折磨。一方面,仲熙必须煞费苦心地想理由、找软肋,往往还要碰宋琛的钉子;另一方面,宋琛对他来说,很特别。他对她总怀着一种模糊的感情,例如两人第二次会面时,仲熙看着宋琛一双弹尽婉转与崎岖的手,曾有握一握、吻一吻的冲动。但这不是出于爱欲,而是始于一种情绪,即对艺术的爱之深、痛之切。
仲熙对民乐的感情,不比旁人少,否则他也不会违逆时代之大势,从机关大院转到这式微的民乐团来。起初,他热火朝天,想干出一番事业,但最终发现无论如何抢救,民乐那股暮气始终挥之不去。于是,他攒了劲给团里拉商演,想着与其让民乐孤芳自赏、无人问津地死去,不如让其粗俗泼辣、不尽如人意地活。所以他劝说宋琛时,说“民乐不是让你这样关起门来殉情的”。
但仲熙知道,艺术若彻底为五斗米折腰,那便真的徒有其表。就像团里另一个“创收”项目“古都雅韵风情音乐会”里的民乐手,在舞台上把《茉莉花》《金蛇狂舞》等经典曲目拉扯到麻木,这时再动人心弦的音乐,也只剩下一堆声音,他为此感到气闷、悲愤、痛苦。
因此,宋琛,这个技艺非凡的琵琶手,这个如今仍抵死不肯伴宴的人,在仲熙心中,代表了一种气节、一种精神,好像只要她还坚守着,民乐就没有彻底屈服于世俗。这样一个人,如何不叫他暗自向往呢?
但这边宋琛的转变,让人吃惊。这个将琵琶之外皆视为“外面”的女子,即便松口答应伴宴,也要全心全意把事情做好。她的沉静,不是向资本妥协,而是因为顿悟到了一个道理——“声无哀乐”。民乐取材于天地自然,本身与场所无关,无论高居庙堂,还是身处陋巷,都无法改变其本质。
这种领悟,让宋琛能在世俗喧嚣中落下一只“玻璃罩”,忘我演奏,守护内心的净土。她的从容,也让仲熙恍然明白,自己之所以痛苦,是因为一直陷入非此即彼的思维困境。原来民乐的现代化出路,既非闭门造车式的孤芳自赏,也不是全然屈服于市场的庸俗挣扎,而是与时代对话,在艺术与世俗之间找到平衡、探索生机。
读罢《伴宴》,不禁让人想到,除了民乐,其实许多文学艺术的现代化出路亦是如此。它不依靠人们悲情式的殉道,而是需要善于变通、但又能坚守本色的传承,这样才能使其焕发出触动人心的力量,得以绵延不息。
《伴宴》,鲁敏 著,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定价:29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