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晓 文 |
内家拳分形意拳、太极拳、八卦拳三大流派,它们有明确师承记载的历史,也仅仅二三百年。形意拳史载最早发源于山西,创始人为明末清初姬际可。后来又发展成河北、河南两大支脉。河北形意由李洛能传刘奇兰、郭云深、刘晓兰等一脉,为河北大架。刘奇兰传李存义,李存义传傅长荣、薛颠、尚云祥等。为了抵御外夷入侵,1910年天津组织成立了“中华武士会”,李存义为总教习,之前李曾担任过义和团武术总教官,李存义过世后,“中华武士会”事务一度由傅长荣先生负责。
傅长荣,字剑秋,1879年出生于天津宁河县芦台镇曹庄村。自幼好武,先后曾拜申万林、刘凤春、李存义等大师门下习武。是形意、太极、八卦全能高手,一辈子与人交手从未有败绩。张作霖在沈阳成立“奉天讲武学堂”,傅剑秋接替大内高手宫宝田任讲武学堂总教练,并教张学良、张学成、韩光第、胡文通学拳,还兼作张作霖近身侍卫。上世纪八十年代,张学良还写信给傅先生的后辈表示问候和关心。1933年,应江苏省国术馆馆长褚桂亭之邀,傅剑秋来到无锡,出任驻扎在惠山的项致庄部队武术教官,同时也在无锡地区授徒传艺,故傅剑秋先生是无锡地区内家拳的开拓者和奠基人。高童柏先生就在这个时期有幸正式拜傅先生为师,练习形意拳、太极拳、八卦拳等。
高童柏(1916—1980),家住无锡市中心后西溪皂荚弄,约现在恒隆广场那个位置附近。形意拳有三种练法,即明劲、暗劲、化劲。一开始傅先生传授高童柏先生的是明劲。形意拳授徒严格区分为门内弟子和社会弟子,对门内弟子的选择讲究“笨的不教,精的不教,穷的不教”。即使成了入室弟子,能得其真传的也仅十之一二。师父帮弟子掰好架子后,老师就不太教了,只是练拳时,老师有时会在旁边讲“懈了、没了、晚了”这些让外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只有置身于那种场境,有悟性的弟子才会理解其道理。形意门规矩,师父看上了得意徒弟,一定会选择在十分隐蔽的地方,秘密单独教授。高童柏先生学了几年明劲之后,终感到不满足,便暗中观察傅先生的生活规律,发现他练拳常常是在凌晨一点钟左右进行。傅先生当时住在市中心崇安寺大雄宝殿院子里,晚上院门紧闭,深更半夜在里面练拳,外人岂能得知。高童柏掌握这个秘密后,便向附近亲戚借了一个梯子,爬在梯子上偷偷窥看,结果发现师父自己练的与白天教自己的不一样,便问师父:“师父,你教我的拳怎么与你自己练的不一样呀?”傅先生十分警觉地问:“你怎么知道?”高先生也不隐瞒,说是来偷偷看的,傅先生一听知道看家本领漏出去了,便顺势关照高先生,每天下半夜一个人去大雄宝殿院内跟他练。几个月下来,所有师兄弟皆无法与高先生匹敌。当时,全国各地有不少武林高手,会慕傅先生之名来切磋武艺,傅先生多数会让高先生代劳。傅先生在无锡生活教拳十多年,晚年常对子女讲:“我的好东西都留在无锡了。”
新中国成立后,高童柏先生长期担任无锡市武术协会副会长,多次带领学生赴省内外参加各种比赛,取得了不俗成绩。他的本职工作是北塘医院的伤科医生,由于他的内功深厚,所以他的推拿医术十分高妙,有不少疑难杂症,高先生运气发功,常常手到病除。某年,古柳先生学生袁清霓,被人打伤,卧床动弹不得,古柳先生开口请高童柏先生帮忙诊治。夜深人静,高先生背着一只药箱,来到袁清霓家里,帮他发功按摩,最后再敷上膏药,不久袁先生的伤就慢慢痊愈了。晚年师叔袁清霓来我家观赏书画,我便问他:“师叔,你的旧伤有没有复发过?”袁叔告诉我:“从未复发过。”高先生有一徒弟叫薛海荣,其夫人浦细妹手背生了一个疔子般的硬块,蚕豆大小,一碰即疼痛无比,表皮发黑,到处诊治不见疗效,薛海荣偕夫人找到师父高先生,请高先生诊治,高先生看后说:“小浦,你坚持一下,熬一熬,有点痛的。”说完用手捏住患者的手,大拇指按住病灶,使劲发功约半分钟,患者先感到一阵剧烈疼痛,然后便觉得患处火烧一般发烫发热,回家一个多星期,患处就结痂,慢慢痊愈。我去薛海荣师叔家,亲眼见到浦女士手背上的疤痕。
高童柏先生的学生有胡法津、王永茂、宋道元、董欣宾、王良人、杨志刚、姚汝南、薛海荣等。我师父胡法津先生当初也住皂荚弄,与高先生是乡邻,胡师从小热爱武术,刀枪棍棒、拳击摔跤等无所不习,一身肌肉十分发达。有一天,胡师又风风火火地提着器械要出门去练武,高先生见了便对我胡师说:“法津呀,你不能再这样练了,再练下去要练坏了。”胡师不信,高先生便说:“你若不信我们试试手怎么样?”胡师心想:“我不相信弄不过你这个骨瘦如柴的老家伙呢。”便说:“是不是真的?我要真缠个。”高先生说:“随便你怎样弄,我就坐在藤椅里不动。”说罢,我胡师就对高先生发动了疯狂进攻,使出浑身力气,结果每次我胡师刚要出手,总比高先生慢一拍,并且高先生浑身像弹簧一样,无论碰到他手、肘还是肩膀,都会被他弹出去。从此,我胡师对高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遂正式拜高先生为师,天天跟在他左右学习,吃在一起,睡在一起近两年。
无锡近现代历史上有三位高人,阿炳(华彦钧)的二胡、古柳先生的书画、高童柏的武术,堪称无锡“三绝”。阿炳人生曲折,双目失明后,生活非常落魄,但古柳先生十分推崇他的艺术,在生活上还经常接济他,阿炳谢世后墓碑是由古柳先生题写的。古柳先生与高童柏先生更是莫逆之交,往来密切。古柳先生告诫学生:“你们画画再学点武术有好处的。”我伯父董欣宾、师叔王良人等去跟高先生学形意拳,就是秦先生介绍的。我师父胡法津是无锡面点小吃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当初,高先生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关照我胡师给古柳先生送点白馒头去。三位高人简单清白的关系能长久维持,的确是惺惺相惜所致。
二十多年前,北京大学著名学者金开诚先生回来探亲,经常与我谈到无锡文化发展事宜,他总是说:“无锡文化有欠了,秀气拔光落了。”其实无锡文化是有深厚底蕴的,看看上面三位高人就知道这一点,但他们活着的时候,大家为他们做了点什么?如果当初对他们多一些关怀和呵护,他们对社会的贡献也许更大。我始终不信人们不辨黄钟瓦釜,只是小人和利益作祟是历来有的事,但我们应该懂得,今后子孙后代看我们,就如我们现在看他们三位那段历史一样,能留下去只有精神和艺术,印刷体的墓志铭大致不过五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