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晓晖 文 |
那一次，我们初中69届同学聚会，有位同学带来了一张进厂15周年留念的旧照片，照片上是一群分配到同一家工厂当工人的同学，有人发现照片上的18位女生，无一例外都烫了头发。这个发现，顿时让大家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个年代。
在当今改革开放年代，女士们去理发店烫个头发，那就像剪个指甲那样平常。大街上那些为美而设的各类服务，像美容美发、隆鼻隆胸、瘦身文身、亮甲亮肤等等，真让人眼花缭乱、不一而足。可在我的青春年代，为美发所经历的故事，真让人难以忘怀。
上个世纪70年代初，一天，我同公社文化站唐站长一起到当时的市中心文化馆办事，办完事沿着复兴路往西门走。忽然看到市大会堂旁边的小弄堂里有一支排列整齐的队伍走了出来，那是一队穿着军装（没有帽徽领章）的年轻人，男的个个身材高挺，女的秀美靓丽。我不由得停下脚步驻足观看，直看到他们进了市人民大会堂，不见了踪影。这一看，让我有了一个新的发现，那些青春美女不光腿长腰直，她们的头发都弄得格外漂亮。一律的短辫，辫梢一律卷着一个好看的发卷，刘海也一律卷得非常好看。
见我呆呆地站着不说话，唐站长说：“怎么？看呆了！”我喃喃地说：“她们的头发弄得真漂亮。”唐站长笑着告诉我说：她们是市歌舞团的演员，为演出样板戏《红色娘子军》需要，经请示由市里特批，请无锡理发厅的师傅用一种专门的药水为她们烫卷的。用那种药水烫过的头发，永远卷曲不会变直了。而这种药水是独此一家，有专人保管，决不外流的。有人说过：美具有一种强大的感染力。打那以后，我就一直想把我脑袋后边的两根小刷把弄成像歌舞团女孩那种漂亮的卷梢辫。可是在当时没有一家理发店能为我提供这样的服务。后来我打听到我们镇上的阿秀有一把能烫发的“火钳”，我赶紧找她借了来。到了星期天就躲在家里，按照阿秀教我的方法，“烫”了起来。我先烫左边的辫梢，按操作顺序将“火钳”在煤球炉上烧热，然后拔一根头发用“火钳”试烫一下，可以了！就钳住了辫梢卷烫了起来。当我最后松开“火钳”看到左边辫梢那个圆圆的发卷时，我心里那个兴奋，真是无法形容。紧接着我又从炉子上拿起“火钳”烫右边的辫梢，可是刚刚卷好就闻到一股头发烧焦的臭味。不好！我赶紧将“火钳”松开，晚了！我的右边的辫梢只剩下一半了。后来，我只得忍痛把左边的发卷连同右边那只剩下一半的发梢一起剪掉。以后我才知道，我的烫发悲剧并非个案，还有那可怜的女孩，为了卷烫前刘海，把额头烫出水泡来的。青春少女爱美心切，谁不想把头发弄得漂亮些。可那种无法恒温的“火钳”不知道烫伤过多少少女的心。
记得那时还流行一种叫“柯湘式”的发型。那是照样板戏《杜鹃山》里柯湘的头发样式流行开来的一种直发加发梢向内卷曲的发式。理发店可用吹风机帮人做，可没几天就直了，无法保留。后来又流行一种中分两侧按层次往下修剪叫做“秀子式”的发型，那两种发型都不适合我，我的青春时期就一直是在后脑勺上扎两个小刷把。
到了70年代后期，我厂里一位与我要好的小姐妹，有天突然烫了个长发波浪，这件事在厂里顿时引起了轰动。那好看的波浪式的卷发，让我们这些青春期的女孩，着实眼馋死了。她悄悄告诉我，她是开了后门请无锡城里的师傅烫的，那时在理发店烫发还未放开，尚属违禁。但也有胆大的私下承接了这种业务，偷偷地给人烫发。我的那位同事的母亲是周山浜一家馄饨店的主管，她通过马路对面理发店相熟的师傅，帮女儿烫了头发。小姐妹告诉我：她可以帮我求她母亲联系那位理发师，帮我也烫一个。我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因此，约了个星期天，她陪我到城里周山浜，通过她的母亲找到了那位理发师，理发师很给面子，可他告诉我说：我的脸型不适合长发波浪。结果化了5块钱，他帮我做了个小卷烫。做好之后，见到镜子里我第一次烫发的模样，我左看右看正看反看，兴奋之情难以言表，当即去照相馆照了个相，以作留念。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又让我始料未及。我喜滋滋地回到家里，正想在父母面前显摆一番。不料母亲见了顿时脸一沉说：“像啥个腔调，赶快把它洗掉！”她接着说：“你也不想想，你厂里目前正在办学徒工转正，你这种发型让领导看到，还不要说你是资产阶级生活作风？你还能转正吗？”母亲的警告顿时让我凉了半截。父亲又出来打圆场说：“女小人爱美，烫个头发照理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是现在毕竟大多数人都不烫头发，你又何必在事关转正的关键时刻去授人以柄呢？”我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毕竟学徒转正事大。我只得含着眼泪把头洗了。第二天，用一顶工作帽将一头细细的卷发捂得严严实实，然后再去上班。
大约半年以后，一股以喇叭裤、高跟鞋、盲公镜为时尚标志的风，由南而北刮起来的时侯，自然而然地将理发店不准烫发的禁令一并吹散了。无锡人喜欢“一蓬风”，女子烫发顿成时尚。文章开头所述，18位女生一律烫发的照片大概也是拍摄于那个时期。
我的烫头发的故事，在现今的年轻人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可这确确实实是我们这代人的亲身经历。改革开放让中国人收获了从精神到物质一系列无法想象的成果，尤其是我们这一代从那个封闭年代过来的人，对来之不易的改革成果体会更深。人的爱美之心被扭曲、压抑的那一页永远翻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