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艾英 文 |

　　半棵桂花树。

　　它本是一棵桂花树，十五年前搬到这个联排别墅小区时，我与先生龙自己动手栽种在小院中。十几年来，我与龙精心养护，为它浇水、施肥、松土、整形、剪枝，眼看它从一棵瘦弱的小树一天天长成一棵枝叶葳蕤的大树，成为小区树龄最长、长得最高大、花朵最繁密、香气最浓郁的桂花树。每年仲秋，细碎玲珑、柠檬黄至金黄色的小花在层层叠叠、青翠欲滴的绿叶间盛放，那些日子有桂花香气陪伴，梦里也充溢花香。

　　因种桂花树，我和龙对桂花的品种、习性等也有所了解，知道桂花有金桂、银桂、丹桂和四季桂四大品系，花期、花色、气味，甚至叶片质感和形状都有所不同。就是金桂，还有大花金桂、晚花金桂、圆叶金桂、波叶金桂等多个品种。隔壁人家种的是四季桂，每两个月开花，但淡淡的，闻不到香气，与我家的金桂隔墙而立，更显得矮小。

　　一年秋天，龙为这棵桂花树写下题为《金桂》的诗：“院子里桂花开了/比公园的晚了几天/那浓郁的香气/从门窗的缝隙中侵入/金黄色的小小花蕊/一簇簇缀满枝头/把积聚一年的香囊/挥洒在天地人间/隔壁老王也栽了一棵/叫月月桂的/几乎每月都开花/却难有芬芳的感觉/金桂的品质/就是一年一度绽放/哪怕稍晚一点/年年岁岁惟有香如故”。

　　诗虽然直白，但有情怀，把一树金桂写得摇曳生姿，有对自己家金桂开花的骄傲和欢喜，捎带写隔壁人家的月月桂（四季桂之一种）。

　　前年秋天，我去北方探友回家，龙和我说桂花树被剪的事情：那天下午，龙下班回家，发现院里桂花树西边，就是靠四季桂主人“隔壁老王”家部分被人剪去好多枝干，一棵树差不多变成半棵树！龙找“隔壁老王”问情况，他承认是他剪的，说桂花树枝伸过来太多，挡他家二楼的阳光。龙向他说对不起，没有及时修枝，给你们造成不便。但你是不是应该先和我说一声呢？我会修剪的。邻居说，看你们没修剪，我就剪了……我听后很生气，更多的是心疼，也对邻居做法不解：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为什么不先和我们打声招呼再动手？这样太不尊重我们！龙说，咱家的树确实有好多枝条伸展到那边，给他家带来阴凉同时也挡他家的阳光，咱们也没注意，这是个教训。我说，他可以修理树，但也没有那么急啊。他也是遇上我们，要是其他人家，两家就吵架啦。龙说，多说无益，心放宽点，邻居之间也别为一棵树伤和气。

　　这棵树陪伴我们十多年，无论寒冬腊月，高温酷暑，像一把绿伞，护卫小院。2008年，江南大雪，小院东边的竹子折了、倒了，唯有桂花树笔直挺立。有了这棵树，我们平淡的日子也香醇、甜蜜、温润，有色彩、有味道、有诗意。而今树枝被剪去近一半，不知树会不会疼？但我的心，真的在疼，龙也一样。

　　两天后，龙给我看他新写的诗《致受伤的桂花树》：“每年开花都晚/今年可能更晚/因为你受伤了/犹如胳膊被砍断/施暴的是隔壁老王/原因是你挡住了阳光/为何不念及盛夏阴凉/却在绽放之前下狠手/你恣意生长了十多年/也挤压了隔壁的月桂/你扑鼻的香气弥漫开/却忽视了那棵树存在/这次断枝也许是个教训/越界早晚要受到处罚/自家天空尽可以伸展/但也要经常修理枝条/阳光雨露再加上呵护/希望你早日伤痛痊愈/绽放出金色小小花蕾/用清香诠释生命的精彩”。

　　树不能言，情何以堪？从这首诗中，我读到龙的愤怒、心疼、惋惜，与桂花树的情缘，更读出他对生活的热爱、对他人的宽容、对自己的反省。我把他写的两首诗、我以前拍摄的花团锦簇、树叶油亮的图片发在微信朋友圈，朋友纷纷留言，有人说龙有大家风范，书生意气未改；有人说邻居没有礼貌，不讲道理；也有人说邻居是嫉妒你家桂花开得太好；还有人说，坐等“隔壁老王”回诗一首。我们是点头之交，非点赞之交，不是朋友，不在一个圈。但我真想知道，是不是树大招风，花好遭妒？他擅自剪邻居家的树枝，我们没和他吵闹，他会不会反省一下？

　　说来也奇，受到伤害的桂花树前年开得格外繁盛、浓香，我们的心情在短暂的不快、不适后，很快就理解和宽容：树有不同品种，人自然有不同性情和处事方式，凡事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邻居见面，仍淡淡点头、微微带笑、轻轻问好。而一棵桂花树变成半棵桂花树，我家桂花树每年晚秋依然摇黄吐蕊，幽香弥漫。

　　写此文时，金桂又开花。字里行间，仿佛有缕缕香气，浸润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