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涛 文 |
江南乡下,奶奶住的老屋后面,有一个小小的园子,栽满了各样蔬果。这片承载着我无数美好记忆的“美食乐园”,如今已淹没于工业园的柏油水泥下。
儿时,我和乡间小伙伴最爱在小园子里过暑假。太阳在东边刚刚升起的时候,凉爽宜人,我们这些上学时爱赖床的孩子们,却很早便一轱辘起身,冲向酸酸甜甜的小园子,早饭自然是顾不上的。
半亩大小的园子里,连片的葡萄藤缠绕在木架子上,叶子挂着露珠,一颗颗青色的小圆球簇拥着躲在叶子后面,又青又硬的样子,看着看着,嘴巴里便酸出许多唾液来。
架子高度刚刚好,小孩可以自如穿梭,大人只需稍稍低点头就能进去。天热,奶奶把一张大而圆的竹筛子盖在架子顶上,投下了一片斑驳荫凉,开辟了一块游乐园地。孩子们纷纷拿把小剪刀,提个小篮子,咔嚓咔嚓地忙起来了,不管是酸还是甜,葡萄很快就满了一箩筐。小伙伴们在下面摆张小圆桌,放上酒壶酒盅,置点糖果瓜子,“小酒馆”就开张营业了。哥哥当“老板”,将一串青葡萄剥了皮,扔进盛满水的酒盅里,这里的“葡萄酒”引得“客人”们竞相品尝,却涩得人直吐舌头。葡萄总是长不熟就被吃光了,所以总记得葡萄是涩涩甜甜的。
奶奶的小园子是开荒而成,蔬菜也很丰富。
南瓜叶片硕大,碧绿的藤蔓在地上铺展开来,藤和嫩叶可以吃——把茎外面一层毛糙的皮撕掉折成几段,炒一炒脆嫩可口,直接当菜吃或者下面条都很不错;花期一过,藤上就结出了一个个小南瓜,不用浇水也不用施肥、除虫,立秋后南瓜就成熟了。冬瓜跟南瓜的生长方式很像,不过藤不能吃,结出的瓜块头更大、更结实。墙角边一般都会种上丝瓜,不占地方,沿着砖墙瓦砾往上攀爬、开花,长势很快,一个个圆鼓鼓的带花小丝瓜不久不经意间冒出,最后从藤上垂下来。奶奶留些个头很大的丝瓜不摘,让它长到又老又硬,最后成为一个硬邦邦的枯壳,从里面抽出丝瓜络来,结实的种子从里面抖落,丝瓜络留着洗碗或搓背使,是塑料制品远远比不上的。
小园子就像永不断货的美食仓库,为一家人四代人提供着能量和营养。园中的芫荽(俗称香菜)、香葱、苋菜、茄子、小青菜、番茄、辣椒长势极好,摘下就吃,清香的味道仿佛是在和蔬菜精灵对话,这就是蔬菜本真的味道。
丝瓜蛋汤清爽润肺,豇豆炒着吃,黄瓜凉拌、烧汤、晒成干、制成酱菜都是美味。茄子炒吃油滑可口,整条在饭锅里蒸后酥软绵滑透着清香;葫芦切薄片曝晒晾干保存,炖肉时放点好吃不油腻;冬瓜汤是纯素的,放凉了浇在饭上很下饭。夜里,奶奶怕我们肚子饿了,常把剩菜端出来,我和妹妹吃光光一抹嘴巴,别提多满足了。
记忆中,浓郁的咸香味夹杂着老灶头的烟火味,是最纯粹的奶奶的味道。
奶奶做了一辈子的饭,她说自己做的都是些家常菜饭,没什么特别的技巧,最多就是锅不一样——城里都用电磁炉煤气灶,乡下用灶头(灶台)做饭。灶头连着烟囱,下面的灶膛用来生火,扔进去几个山芋,过一会就能钳出香喷喷的煨山芋了。灶膛上架两只大铁锅,一只锅炒菜一只锅煮饭,饭盛出来锅里还有一圈锅巴,锅巴又香又脆,油炸、裹着菜吃都可以。
大伏天人胃口不好的时候,家里就炒“白米茶”,这“白米茶”可不是茶叶,而是炒过的米——把米淘净晾干后,在热锅里翻炒至微黄散发出淡淡的焦香味,干的“白米茶”能保存很久,吃的时候只需加水煮一煮,不稠不糊,粒粒分明,清香爽口,胃口差的人也能吃两碗开开胃。
“白米茶”只能算主食,得配着菜吃。家家户户都常备几样自制下饭小菜:萝卜干、酱瓣、酱油豆,早上来不及炒菜了,端出小菜就够。萝卜洗净切成条晒个三五天,入缸腌制时放一层踏实一层,三天后拿出来再次晾晒,第二次腌制七天就可以装坛贮藏备食了。“酱瓣”是苏南地区的豆瓣酱(又叫“酱豆瓣”),跟以郫县为代表的川式豆瓣酱相比,几乎没添加什么配料,制作流程也更简单。吃的时候加点辣椒、豆腐干、猪肉,香味醇厚,很下饭。“酱油豆”是黄豆的另一种副产品,做好后还是一粒一粒的软豆子,散发着浓郁的酱香味。现在丰衣足食的日子要珍惜,奶奶说,过去地主家也都要靠节衣缩食才宽裕些,一碗稀饭就着一粒酱油豆就是一顿饭,大鱼大肉是见不到的。
落霞满天,炊烟袅袅,离家在外的我,每每回到家乡,把桌子凳子扛到门前,摆上碗筷,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一家老小围着桌子,年逾九旬的奶奶不停地为我添饭,多日的疲乏随着一众欢笑四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