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网过滤掉了童年许多苦涩——我又想起故乡月光下。耳畔从远处飘来一首儿歌:“亮月亮,亮月亮,家家场上好白相。拾只钉,打杆枪,戳得王母娘娘烂肚肠。”这些乡下顽童,为啥要对这位神仙大不敬?也许是牛郎织女的故事,从爷爷奶奶那里听得太多,故而迁怒她多管闲事吧。
最难忘的还是月光下的打谷场上。那难忘的阵阵笑声,至今仍牵动着我的乡愁。
故乡北临长江、西傍花山,是个偏僻小山村。我家在东村,和西村之间隔着一片狭长农田、一个张家坟。东村贫,屋顶是芦辫,打谷场是土场;西村富,屋顶是望砖,打谷场是砖场。秋天,有月亮的晚上,那片砖场,就成了大人小孩的游乐场。它的四周是一个个稻草垛,散发出阵阵清香;场上,有多种健身器材:石担、石锁、马鞍石……年轻人好逞强,碰在一起,总喜欢比试比试。胜出者,总能赢得阵阵喝彩声。
最吸引人的是“舞马叉”。有邓家兄弟,技术最为了得。马叉舞得上下翻飞,旋转在身体各部位:时而在怀中,时而在胳膊、后背、脖颈等处,时而抛向空中,再用手臂接住继续舞动,就像孙悟空耍他那金箍棒。马叉头上有二个钹儿,舞动时,铿锵之声不绝于耳。它伴着阵阵笑声,飞扬在夜空中……有一年春节晚会上,我看到了舞马叉表演,如遇故人,极为亲切。如今,在某些地方,它和舞龙灯、调狮子一样成了非物质遗产项目。
小孩子最爱玩的,当然是“躲猫猫”。那一个个稻草垛,就是最好的隐身之处。迟迟找不到的话,可以让躲藏者轻轻发个声音。有件趣事:一个萌孩子,在躲藏时竟然睡着了,惹得他母亲扯直喉咙满村喊。
还有的就是“摆江山”。场上会有一堆堆土,那是供做“土砖”用的。力大的上去“摆江山”,其他人轮流上去推,谁能推他下去,就替而代之“坐江山”……那个“官捉打贼”游戏,就像在“演小品”,小伙伴们自告奋勇分饰四角:“官”负责审问,“捉”(捕快)负责抓贼;“打”就是打手。按戏台上那套程式演(那年代,常有草台班子在庙会上演)。台词,可以即兴发挥,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月亮偏西了。我回家经过张家坟时,看到张家坟外围树上高挂着的一只只草窝。想到每只草窝里都有夭折的孩子,顿时毛骨悚然。为了壮胆,我就一边大叫,一边奔跑,逃回东村,撞开自家虚掩的大门。
这些情状,早成了历史陈迹了。如今的孩子,被繁重作业捆绑在写字台前;大人们也早早守候在电视机前或被手机“俘虏”。其实,贪玩是孩子的天性。在游戏中,可以发展智力、增强体力,还可结下童年的友谊。我和西村几位小伙伴,成了一辈子的好朋友。
汤显祖的《牡丹亭》里说“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我童年的”赏心乐事”,则在“月光下的打谷场”上。
(苏洪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