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林峰 文 |
琴行的大排练厅里,黑色锃亮的“凯撒堡”三角钢琴流泻出梁祝“化蝶”的优美旋律,那是丁老师在给学员们做回课前的示范演奏。
回课,是我们这个成人简谱钢琴班每学完一首曲后,学员们都要进行的一次“汇报演出”。大家依次上台,分享勤学苦练后“化蝶”的成果。丁老师每听完一曲,便会颔首赞许,然后一一指出演奏中需要改进之处。
我上过很多成人班,有书画、有器乐,而丁老师的循循善诱、诲人不倦是当下很多师资所难以企及的。他不仅把钢琴的演奏技艺精确地传授到位,更注重于“诗外”功夫。每教一首曲目,总是将它的时代背景、历史渊源、创作理念、艺术风格等娓娓道来,使你一旦把曲弹熟,对整个乐曲也会有一个了然于胸的把握,演奏时脑海里就会出现情景交融的画面,自然而然地沉浸在乐曲的意境之中。
丁老师说:1958年,上海音乐学院被指定创作向国庆十周年献礼的乐曲,在《女民兵》《大炼钢铁》《梁祝》三个选项中,上音的党委书记孟波在当时的政治气候下,力排众议,果断选择《梁祝》,正是因为这一“不合时宜”的抉择,才有了今天这首中国神韵之曲走向世界。
作曲者何占豪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孩子,作为上音的一个小提琴手到越剧团进修;陈钢也是一个未出茅庐的作曲系学生,凭着对艺术执着的追求,从民族音乐的沃土中,萃取精华,将越剧唱腔的韵味糅合到小提琴旋律之中。特别在最后再现部的“化蝶”里,更是借鉴了昆曲的艺术形式以及越剧《白蛇传断桥》中哀而不伤、婉转悱恻的表现手法。雅俗共赏的优美旋律,化作翩翩起舞的彩蝶,在国际乐坛上惊艳亮相,这是民族音乐国际化的“破茧成蝶”。而在我看来,在作曲过程中作出很大贡献,甘当无名英雄的丁芷若教授,何尝不是一种人格的升华,精神的“化蝶”。
前年,在央视节目《经典咏流传》中,《梁祝》钢琴伴奏的作曲者巫漪丽老人,身着盛装缓缓走向钢琴,沧桑的双手在琴键中轻抚、跳跃、灵动,似蝶儿双双飞舞,一曲弹罢,全场肃立鼓掌。她说:“每一个音符都深深地刻进了我的生命,它就是我心中的经典。”这个一生只守一架琴,一曲《梁祝》伴一生的耄耋老人,钢琴和音乐就是她的人生。然而在去年4月,巫漪丽在出席新加坡维多利亚音乐厅的音乐会时晕倒去世,在一个个音符的流泻中 “化蝶”而去。
学习钢琴是为了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就成人班的学员而言,很多人已摒弃了功利目的,或为了多份才艺提升修养,或为了愉悦身心老有所乐。然而,练琴是一桩既枯燥又磨人的事,稍有松懈,立即会在回课时见颜色。更要命的是,每次弹得自以为已很熟很嗨的时候,一到回课的台上,在众目注视之中,顿时会手足无措,大打折扣。往往是一首新曲刚学好,前面的老曲还给老师了。凡此种种,注定了成人班的淘汰率很高。曾几何时,我也在动摇,在打退堂鼓。直到有一天,丁老师送给我一本书。
这本汇集了丁老师300余篇散文札记的文集,是他大半辈子人生经历的素描。作为一名老三届的知青,他下放到苏北农村,上河工、下秧田,在艰苦的环境里,他没有碌碌无为蹉跎岁月,更无暇去怨天尤人,而是把它当作磨砺自己的广阔天地。他艺术禀赋很高,加上勤奋好学、刻苦钻研,声乐、器乐、表演无师自通,摄影、写作、书法屡屡得奖,很快就成为公社中学的民办教师,带红了一方热土。回城后,在大学食堂干了三年,出众的才华使他在机会来临时脱颖而出,成为高等学府的工会副主席,又带火了一片天地,完美地走出了一条“下里巴人”抵达“阳春白雪”的逆袭之路。我知道,想要见到美丽的彩虹,就要经历暴风雨的洗礼;我更明白,蝴蝶之所以美丽,正在于它在蜕变过程中所承受的痛苦与艰辛。
生命太过短暂,坚持不懈,不轻言放弃,才能在人生路上看到更美的风景。学琴的这种自讨苦吃,自我加压,我自哂为作茧自缚,但它的魅力在于磨砺你的意志,增强你的定力,让你能看到真实的自我,拥抱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