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国桢 文 |
四十年前,我应书法、音乐教师阿峰邀约,做客他任教的张巷小学。骑车到军嶂小区时,一眼看到在那黄石砌成的石屋群的墙上,贴着擘窠大字,夺人眼球。于是停下车来欣赏了好长时间,深深感到高手在民间,心中油然升起一个念头:但愿一识“韩荆州”。
午间,阿峰做东中餐时,我打听标语书写者时,他指着我身旁一位儒雅的老师并作一简介。我才认识时任张巷小学教导主任的陆修伯老师竟近在眼前,这给我带来莫大的惊喜,连忙起立致意……
经多次交往,我觉得陆教导是个谦谦君子、忠厚长者,颇具亲和力,艺术上不断进取,不计名利,甘当“人梯”,令人倍加敬重。
一次,夜宿张巷,晚上几位老农抱来几只大西瓜,找老陆阿峰挑灯促膝欢叙,成为无名有实的西瓜晚会。次日星期天,阿峰老陆和我三个人赴古镇南方泉进早餐,穿过一片茂密葱翠的竹林时,老陆不禁吟哦着《兰亭集序》名句:“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诗语腾腾,真乃书生本色!在一座石桥旁的饮食店,人气很旺,气氛与同里、周庄等水乡相仿。阿峰左顾右盼,突然指着邻座一位老太太,轻声地说:“别小看她,她乘过飞机的!”意思是她蛮有来头葛!那时乘飞机者可以说是凤毛麟角。老陆接着话茬:“喔!她天上也到过咧?”他不是幽默型人物,但并不妨碍他语言表达的风趣。
陆修伯笔名陆艺、石草,六岁时他父亲就让他学习古诗文、练习毛笔字,选择的帖是初唐欧阳询的“欧体”代表作《九成宫醴泉铭》,其独特风格是“峻拔险峭,流丽妍秀,气韵清穆、雄浑沉健”。陆修伯很刻苦,悟性好、有毅力、有恒心。在这条漫长临写途中的1962年,他看到报载举办“江苏省书法印章展”的消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自选一幅书法寄了去,嗨,结果录用了!更可喜的是居然得到了书法大家胡小石教授的好评:“清逸秀妍,很有书卷味!”
从此陆修伯一发不可收拾,废寝忘食,“欧体”练得得其神髓。一般人学欧字易犯呆板囿结的毛病,为什么陆修伯能够避免?回答这个问题,请听具有真知灼见擅长写人物传记的老友许继琮的精辟分析:修伯学欧兼转学多师,遍临名家碑帖,勤于思考、取精用宏、融会贯通,临帖入而能出,学而能化,终于形成自己独特的境界。
有两位书法卓有成就的大家对我说过:“写字越来越感到难写了!”一位是在文渊坊对我发出感慨的查理达,另一位就是陆修伯。他俩这话,乍一听,令人费解,但进一步深思, 这是因为他们的艺术追求非常高远。
一次在市博物馆看书画展,巧遇老陆。他非常伤感地告诉我,阿峰已经过辈。老陆其情之浓,感人至深。
老陆对竹情有独钟,无怪乎他的斋号称之为“师竹室”,以“品在竹之间”状其为人处世毫不为过。2012年市教育局在中山路鸿运大酒店为中小学耄耋老师举行祝寿活动时,欣喜邂逅陆老,他和我同庚。1933年他出生在蠡湖之滨,本人出生在古运河畔,久未碰头、分外亲切。见他精神矍铄,颇受鼓舞。以后很少相见,同城长相依长相思,只是在每期《无锡老园丁》看到他的刊头题字,才见字如面。
弹指流光,“世上难留为岁月”,很遗憾我没有收藏到他的一幅墨宝。这疏忽如同读家中藏书般,认为反正在书橱里,随时可以阅读。谁知一不小心,多少年来,有的书我还没有读过呢!不过我总算珍藏着一本《高松竹谱》,这是老陆在钢板蜡纸上刻出来的。刻写之精,花时之多,可谓“工程浩大”。出奇的是,他只油印四本,一本赠阿峰,一本赠我,两本自留。这虽非海内孤本,也称得上是稀世珍本哩!
撰此文寄托对陆老的哀思,吾等尚健在者唯有记住作家王火的决心当座右铭:“去日已多来日少,抓紧我的时间表”,追随他们的艺术追求,生命不息,勤耕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