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庞余亮 文 |
我穿过厚雪积满的麦田
一只野兔的草色身影
在我眼前一闪……
这是霍俊明的诗,也是“我”的诗。很多时候,我总是觉得别人的好诗都是“我”写的。就像这本散文集《诗人生活》,相同的人在不同的地址写着同一首诗。《诗人生活》中当然不止一只兔子在蹿行,最起码有100只兔子在蹿行,那是霍俊明在《诗人生活》中写到的100个孤独的诗人。
——那些孤独的人,常常被自己惊醒(这是《诗人生活》中写到的最年轻诗人严彬的诗),那个自己,是脱胎于肉身之外的自己,亦是幽闭在词语栅栏中的自己。
好在惊醒之后的我面前还有一本从远方寄过来的《诗人生活》,这是我在疫情期间读的时间最长的一本书,因为命运相似,因为气息相通,所以就一点点读,读一段就隔着窗户向外张望,窗外寂静,道路空旷,无限的恐慌向我涌来,只有用阅读抵御。读《人形兔和野兔的相遇》中的霍俊明,其实也是读自己,同样的师范专科毕业,同样的乡村学校,同样在写诗,同样执着的瘦弱又敏感的书生,当我读到那个抱着自己档案去河北师范大学报到那个早晨时,有一股难得见到的晨曦,出现在我的眼前,穿透了人间的灰尘和悲凉的晨曦,也是命定的照亮诗人霍俊明额头的晨曦,就在那样的晨曦中,霍俊明见到了他的诗人和导师陈超。
如果说到执着,其实可以说到很多这样的人,《诗人初遇》中的诗人,《尚义街六号的黄房子》中的于坚们,《雷平阳的十六个肉身或替身》中诗人雷平阳,均是被诗歌的闪电照亮过的人。只是我们是后世,我们的前身就是 “已走到了幻想的尽头”的穆旦,他在远征军的泥泞中,我们在破碎时光的尘埃里。同样,那个冬日里呼吸困难的陈敬容是否预言了多年后同样呼吸困难的疫情?时光交叉和重叠,也是灵魂的映衬和互补。
从这个意义上说,吴思敬老师所目睹过的朦胧派诗人命运以及死亡,和我们所目睹的诗人命运及其死亡,就是同一首诗的反复书写。
也正因为这样,被使命感抓住不放的霍俊明必须要探讨“诗人之死”,也必须要研究诗人的星座。这是一张纸的两个侧面。星座照耀的神秘,死亡之后的拯救,可能是霍俊明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主题了。他花了很多笔墨在写,飞向太阳的伊卡洛斯,掉了翅膀的伊卡洛斯,在苟且中渴望远方的伊卡洛斯,是顾城,是昌耀,是赫拉巴尔,是太宰治,是海子,是陈超,每一次死亡都是雪崩,雪崩之后的生活是孤独的,也是不真实的,但还必须生活下去,就像人形兔必须要和野兔相遇,成为两条再不可能相见的射线……
大家都是孤独的人啊,最孤独的诗人是陈超,第二孤独的人是诗人霍俊明,当恩师陈超化作野兔奔向远方之后,人形兔的霍俊明总是梦见野兔,无言无泪,彼此慰藉,这师恩的光芒如北斗长照。
孤独的人常被自己惊醒,惊醒的人又并肩眺望,谢谢霍俊明,他用一本《诗人生活》拯救了一个在疫情日子里严重失眠的人。
《诗人生活》,霍俊明 著,花山文艺出版社2020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