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1版:二泉月·心情

我的南极之行

  | 王原 文 |

  风,带着17米高的浪,直接拍过欧神诺娃号的五层甲板。毕淑敏老师曾经乘着这艘抗冰船,写下了《南极之南》,此时它又一次载着我和同伴,穿越德雷克海峡。船尾的落地玻璃,渐渐被冰凌模糊了。本想看书品茶,现在只顾远望,方能缓解眩晕。隐约看到信天翁落在水里,这种鸟翼展最长达3米,是世界上唯一能从北极飞到南极的大鸟。此刻,它似乎也抵不住魔鬼西风的暴虐,停在海浪中休息,震颤得像一片树叶。船长跟我们讲,这在德雷克算是好天气了,想一睹南极的纯净透明,必先接受她的洗礼。躲在形如草芥的船中,隔着一层玻璃,直面滔天巨浪一次次拍打。

  从阿根廷的乌斯怀亚出发,乘船去往世界的尽头。尽头再往南,就是海天之间的断崖——闭合的魔鬼西风带,八年循环一次的洋流。人类在那个“绝境”踩出第一个脚印,不过百年。没来过德雷克,不知何为晕船。我恨不得时刻贴在地上,勉强坐上餐桌,船员很绅士地搭了一块餐巾,询问我主食需要牛排还是鱼排,佐什么餐酒。我很干脆地说,给我一个苹果。他很正视我的请求,精致的餐盘居中放了一颗苹果,小心放到了我面前,谨防苹果跟着船体滚动。一天唯一的饮食,法式大餐般的苹果,让我享用得如此有仪式感。

  一丝阳光射进了舷窗,温柔叫早。凝冻的大地,巍峨的冰山,像是在久候客人。船驶入了暴风的眼睛一般,一切归于平静。日落冰山,水面都被点化成金色,冰山,依旧倔强地散发着幽蓝的光,经过万年的挤压,它们质地坚硬紧密,只有蓝光易被折射。如若变黑,那至少也修炼万年了。不断有企鹅从水中腾空跃出,带着一串水珠连成的弧线,翘着小尾巴,如同五线谱上高高低低的音符。大翅鲸就在一旁跃出水面,喷一条水柱,一头扎下去,举起蝴蝶状的尾鳍,炫耀下,再缓缓入水。远方的冰山以我们看不见的速度在行走,一曲南极交响乐。茶杯不再摇晃,我沏了一壶宜兴红茶,安抚汹涌了两天的胃酸。

  万年的地质作用,纤弱的雪花慢慢被挤压,兀自形成了山一般的气势和规模,有了岩石的纹理,堆叠、褶皱、断层……晶莹剔透的崇山峻岭足以撼人心魄,在海水之下,潜藏着九倍之大的山体,如同平行的倒影世界,鬼魅却又真实地存在。那是属于企鹅、大翅鲸、海豹和磷虾们的。冰山会随着海水侵蚀,头重脚轻,再反转过来。上帝把十分之一的美分给我们两脚兽,我们自以为了解这颗蓝色星球,其实不过管中窥豹。曾有潜友邀请我南极冰潜,我婉拒,毕竟一介女子,这就是在零下的液体冰中游弋啊!从水下带回的照片让人羡慕,磷虾成群,海水为之变色;冰川如林,直插大海心脏。绝色的风景是用决绝的付出换来的。若活到了古稀之年,倒不妨试试,还有翼装飞行之类,统统来一遍。

  感觉像第一次登陆,我干脆躺在地上,抓了一口雪放嘴里,南极,我尝过!旁边的船员嘿嘿一笑,拿起一块冰,让我带回船上,近看,这不就是那万年黑冰么,这么小,已经晶莹剔透,外如陨石,敲一小块,放入威士忌中,就是南极特饮“万年老冰威士忌”。没有速冻冰块的哔哔啵啵,万年前的这块冰,在酒体中安静地释放时间的气息,我把鼻子放到杯口,贪婪地抽了一大口气。那时北方的人类刚打磨出第一块新石器,南极大陆走向了漫长的冬天。

  途中停靠三面环山的港湾,名曰天堂湾。不远的海面游来了密集的鲸群,不断跃起,落下。想必它们是跟着音乐来的,南极,除了风声,太安静。顶层360度全景天窗,吹着刺骨的风,我们玩起了音乐烧烤,咝咝响的肉离了烤炉瞬间变得邦邦硬,难以下咽,我只好对饮夕阳。中国人,英国人,美国人,俄罗斯人,菲律宾人,都跟着中国神曲“小苹果”扭动起来,与鲸共舞。

  盛夏,浮冰遍布,乘坐冲锋艇巡游相对轻便快捷,用以寻找浮冰上的海豹、鸟类。我偶尔担心哪只顽皮小鲸,来掀翻我们的小艇。懒洋洋的企鹅和海豹,趴在冰上晒太阳,其实也算是保存体力。凛冬将至,不知谁会熬不过。几万头巨大的鲸,会游过半个地球,到赤道去谈恋爱,再穿越半个地球,回到极南之地,哺育独子,完成一场生命的轮回。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我们只是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