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死去活来的平安树

  | 黄家伟 文 |

  喜欢花花草草,但并不精于侍弄。几年下来,家里的盆盆罐罐多得无处堆放,而“多年生”的花木寥寥无几。这不,去年9月底,就连当初卖花人号称最好养的一大棵平安树,也从迎进门时的枝繁叶茂、苍翠欲滴,变成而今的叶落枝枯、不忍一顾了。放在家里显然太难看,扔了又有点恋恋不舍,毕竟相伴了2年多,是我的无能害得它生命力急转直下,再说,它还没有完全死透,我下不了手。左右为难之下,听卖花者说:你把它“扔”在院子里,过段时间肯定好。

  不是人树情未了之际的幻想生幻听,倒是像小时候跟着大人走夜路就不怕鬼一样。将信将疑中,我只能安慰自己,卖花者的话越是说得轻松,事情就越有希望。

  我请小区保安一起,把平安树抬到楼下草坪上,但愿多了阳光雨露,能起死回生。开始时,我还给它浇过水,时间一长,几乎把它忘了。然而,去年11月的一个周末,无意中发现,平安树不仅没死,反而发新芽了。

  真的有鬼了!我高兴着,围着它兜兜转转半天,发现它所处的位置已经照不到阳光了。那不行,得赶紧给它挪地方。又叫保安帮忙。青年保安问道,树这个时候怎么会发芽?我答不出来,大概是它顺应了天道吧。看来,平安树有望平安了。

  这下,我真正相信卖花者的话了,但露天里,大自然对它施了什么魔法呢?

  冬天来了。即便是暖冬,但偶尔也有低温严寒。每一次寒潮来临,我就会为平安树担忧。因为网上说,温度低于5摄氏度,平安树就会受冻。但这样的病树,谁又愿意再把它抱回家呢?听天由命吧,活不了权当早扔了。

  然而,今年2月初,我发现,竟然所有树枝都在竞相奋力冒芽,打破位置秩序,胡乱得不讲章法。枝顶、叶腋当然不用说了,嫩叶已长到五六公分长,很成熟的样了,但高高耸立的傲然姿势,似乎又显示着对新世界的未知与极大好奇。只见它嫩绿鲜翠,油光发亮,一阵微风过来,立马唤醒了它活泼泼好动的小孩儿本性,左摇右摆,绝不似那些老气横秋泛着黄色经脉的老叶片那种爱理不理无动于衷的呆板样。

  原本干枯的树枝早已折断,留下的半截光棍,下半段尚有青色,但既无叶也无形,可是它也无理由地冒出四五个芽苞来,似乎蓄足了劲,催促它的子孙为这半边树形的缺失补台。

  去年春天本来已发却未发出来的芽苞一个个枯萎掉了,黑色的形体并未脱落。但每枯萎一个,旁边就会新冒2个或3个,像是要加倍补偿似的,挤挤挨挨,高高低低,已经没有了原本的对称。

  是的,平安树活过来了。因为是从死神手里逃出来的,所有的生长就顾不上生物学意义上的秩序法度;因为是弃儿,所以也顾不得符合人类审美习惯的高标准了;因为是冬天、春天都在发芽,所以也没有礼数谦让,只要能长,就长呗。不要紧的,反正,能活过来就已足够喜人。

  在无人照管情况下,平安树经历了怎样的磨难和欣喜呢?除了阳光雨露,寒潮风雪,它一定也有了自由呼吸,那是风儿带来的,是久居室内所没有的;它一定有了身体的锻炼,那是冷暖或干湿波动带来的;它一定有了原始的作息规律,那是与大自然的节奏合拍的;它一定摆脱了人类的溺爱,减少了无法适应的压力——很多人体会过,绝大多数的花草是被浇了过多的水而烂根死的……

  事后和同道中人交流得知,有这样体验的人,不止我一个。除了老练的花农,前不久,一位著名的女作家也在电台节目里讲。贾平凹似乎也在他的文章里讲,但他讲的是“月夜荒野地”。他说:生长庄稼的土地却长满了这么多荒草,是失职农人的过错吗?但荒草同样在结饱满的果籽,这便是土地的功能。失职农人或许要诅咒的,而娇弱无能的庄稼没有荒草这样不需要节令、耕作、肥料而顽强健壮啊。因为草、人复归了原来的形态,这个月下夜晚是这么苍茫壮阔。

  眼前的平安树,作家笔下的月夜荒草,让我想起红楼梦里曾为巧儿起名的刘姥姥。他们或它们周身,都时刻迸发着“荒野”的原始而强大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