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玉潭 文 |

　　喜欢上陆春祥的散文，是因为不经意间看了他的《千秋则》，文章写胡公大帝胡则，看似平常却构思奇巧，貌似随意却意蕴深远，我的心猛地被敲击了一下。于是开始翻阅他的《袖中锦》，书是他来文成采风时赠送给我的，放在书架说有空再看却一直没看，《千秋则》就像催化剂，激起我阅读《袖中锦》的欲望。这是一本用现代视角重述古人经典笔记的文集，亦庄亦谐，趣味横生，一则则笔记新说，就像一股股清泉，从遥远的笔记中流出，缓缓地流进读者的心田，泛起层层涟漪。

　　读罢《袖中锦》，我在期待，《九万里风》来了。

　　《九万里风》是一部游记，共33篇，作者别开生面地以地理方位为序，将之分为东西南北中五个部分。坐在幽静清凉的角落细细品读，渐渐地就沉浸在优美的文字之中，跟着作者，身心开始一场别样的旅行。

　　旅行是从舟山起程的。在东部，一个个圣贤迎面而来，一段段历史交错呈现，坐在别致的娘家小院里喝桂花酒，听苏老爸操着吴侬软语讲江南旧事；到西部，江阳酒香正浓，宝鸡秦风浩荡，成都乌木泉清流汩汩，长安水边呢，这里有唐玄奘西行取经的悲壮故事，王宝钏苦守寒窑的凄美爱情；再转向南部，在潮州与韩愈相遇，在岭南聆听一个个艳美故事，花城有苏轼题写的“六榕树”，还有弥漫着浓郁传统文化的陈氏书院；当然还去北部，这里展现的是雄浑与壮烈。有坚韧的斯文·赫定，有威武的成吉思汗，但最不能忽略的是敦煌，厚重的信仰，经典的艺术，伤心的历史，每一点都会撞击你的心灵；最后落脚中部吧，这里景色引人入胜，李白的天姥直入云天，拟岘台上杜丽娘袅袅曳裙而来。但最震撼你的是云台山上的广陵散，天才嵇康，用生命完成了对《广陵散》的臻美演绎。一路逍遥而行，或喜或悲，酣畅淋漓。

　　作者给序言取了个很有趣的题目，叫《假装逍遥游》。“人们可以凭借修行而成其大，从而抵达无待之境，自在逍遥，而我，只是借大鹏的外在形式，作鹏飞状，假装一下，其实还是见识有限的蓬间雀。”从江南仙都到边塞大漠，从海滨小城到莽莽草原，作者游历了大半个中国，可谓自由快乐矣，但他却认为没有达到逍遥游的境界：一是他没有大鹏的翅膀，而要借助飞机这只铁鸟飞行，远没有达到自由逍遥的境地；二是每到一处，当地都会提供一大堆材料，需要仔细阅读、认真鉴别，自己没有一双“鹰眼”，辛苦得很。但他的努力，却为读者实现了逍遥游，不用翅膀，却能乘着九万里风，忽东忽西，忽高忽低，时走时停，自由自在，看风景，品文化，潇洒得很。没有鹰眼，却借助作者的慧眼，看遍东南西北中的景色，将自己能看到的看了，将自己本不可能看到的也看了。当然我们只是心灵的逍遥，但作者说，“庄子的大鹏，修养成其大而达无待之境，一种隐喻而已，其实，真正的逍遥，不在九万高空，而在踏实的内心。”善哉斯言。

　　《九万里风》是一本别样的游记，描述重点不在美景，而在文化。作者说，全书“对历史人文着墨特别多”，“九万里风的‘风’，还是各地的历史人文风土人情”。这正是这本书的宝贵之处。我们去过九寨沟，关注的是自然风光，见到的是绮丽景色，作者呢？着眼的却是历史文化：九寨绵长的史脉、富有特色的南坪弹唱、雄壮的白马舞，将文化九寨推到你的面前，与奇异的风光融合，使读者感受到一个更加完美的九寨沟。去丽水堰头，我们看到的是通济堰的雄伟，感叹的是筑坝者的功绩，但作者显然比我们的眼光更远大，他看到的是通济堰的全貌，关注的是范成大的《通济堰规》，一下子将通济堰历史串在一起，点明了通济堰站立千年的前因后果，给人留下无限的思考空间。当然，作者也写景，着墨不多，却片言只语中勾勒出景物特色，点亮全文。

　　书写地方文化类的文章是辛苦的，光搜集资料就让人够呛，要从大堆的历史资料中翻找甄别，去伪存真，去粗存精。但作者显然是高手，在书写过程中，总能从大处着笔，写日照，作者从齐桓公、鲍叔牙、管仲的一个宴会写起；写长安水边，作者从杜甫的《丽人行》入笔，一下子拓宽了历史的宽度、长度以及高度；作者数十年来沉浸在汉魏六朝至唐宋元明清的历史阅读中，积累大量的历史知识，写作中自然地插进一段段笔记知识，从而增加了文章的厚度与深度。品读一篇篇文章，就像行走在一座座凝结着浓郁文化的大山之中，每座大山中又有许多小山，峰回路转，晦明变化，使人流连忘返，不知不觉中，身心经历了一场历史文化的洗礼。

　　作家陈世旭评价作者“笔记新说”，是“阐发新见而以观照当下，予人耳目一新，更启深思”。这句话来评价《九万里风》也恰当不过。作者写自然风景与人文历史，更多的是抒写自己对山川、对历史的思考，表达作为个体的人面对青山秀水的自我认知。作者在序言中说：“写历史只是故纸堆里的东西，只要将历史和现实打通，历史写作，也是现实表达。”九万里风从历史长河而来，吹动的却是当下的物，当下的事，当下人们的心灵。作者语言是舒缓的，平静的，其像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但在宁静的阅读中，忽地会有一个句子留住你的眼光，引你思考。这样句子很多，我聊摘几句：

　　“梅的四季，就是人的四季，梅心也如人心，你懂的，所谓诗画，都是心灵的喷流而已。”

　　“无论贫寒和富贵，人总有道德底线，而对底线的坚守，就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要精神之一。”

　　“孝敬父母，天经地义，就是要大张旗鼓！”

　　或哲理，或抒情，猛地敲击你的心灵，催人沉思。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引完李清照的诗句，还要借用书中的一句话来祝愿作者：抚河水长，玉茗花开。

　　《九万里风》，陆春祥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8月出版，定价：6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