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市井

碎米粥里滋味长

  | 何梅容 文 |

  从前稻子晒干,要送到机米厂加工。经过碾米、过筛、风扬等工序后变成大米。其中颗粒破碎、形状各异的残次米,像碎了珍珠,品相不好,叫碎米。

  大集体时代,爹是个手艺人,在饮食店里做豆腐,拿工资换口粮。我家孩子多,劳力少,大哥、二姐在外工作,小哥和我还在上学。只有母亲带着三姐在队里上工。父亲没日没夜地干活,一年忙到头,换不回一家人的口粮,还背着“欠粮户”的恶名。

  我家的光景,过了年,总有好几个月几乎要断粮。青黄不接时,大清早娘烧饭时,先从沸腾的粥锅里,用笊篱捞出一碗半熟的干饭,剩下粥里,要掺上番薯、南瓜、玉米、萝卜、土豆,是我们的饭,照得见天光云影。

  那碗干饭,用罐子装了,放在灶膛口下,从灶里铲几勺红红的柴炭,埋上。炭火悠悠,到中饭时光,饭就煨熟了,一开盖那个香气扑鼻而来。这饭是留给爹吃的,娘说:“世上最苦的事打铁、做豆腐。”爹干硬活,必须吃碗干饭。

  我们都懂事了,只吃菜粥就腌菜,也能混个肚儿圆。其实我们家还不是村里最穷的。有的人家,只能吃野菜。我家能吃上菜粥,还得感恩山里舅舅,山里自留地多,只要人勤,饿不着人。每年都挑些番薯、玉米、南瓜,给我家救急。这救命的情义,现在想起来,还是暖。

  那天,爹去粮站,给店里拉面粉,得知机米厂的皮带坏了,碾出的碎米多。大米变成碎米,一下子掉价了。不过那也是米呀,比起吃番薯、南瓜、玉米、土豆等杂粮,有碎米粥吃,在我家已是天堂。

  爹抢了处理碎米回家,晚上,娘喜滋滋煮了碎米粥,黏黏的、稠稠的,上面有一层薄薄的乳白的米油。哥哥、姐姐都喝得满嘴生津。独我,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娘摸了摸我的头,好奇地问原因。我指着碎米粥说:“里面有谷子壳,我咽不下。”娘摇了摇头说:“幺女呀,你真是个吃细粮的命。”

  拿出米筛和箩筐,拖过米袋,你把碎米筛一遍,明天就有干净的米粥喝。我毫无怨言,一口气把米筛干净。大火煮,小火焐,碎米粥薄溜溜。不用动筷子,呼的声中,鼻子吹起两条沟。清寡的碎米粥,佐以农家的萝卜干,“哧溜哧溜”,我连碗边沾的丁点儿都伸舌舔净,感觉特别的惬意。怪不得苏东坡曾说:“粥既快美,粥后一觉,妙不可言也。”是呀,那真是难得的口福。

  如今洁白、晶莹、圆润的大米超市里随时可买,可是却再也吃不到碎米粥的滋味。只在梦里回忆,在泥屋瓦墙之下,端着一碗碎米粥,缓缓地喝着、喝着,淡泊之中那滋味绵长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