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4版:二泉月·市井

大姐要做“败家精”

  | 吴翼民 文 |

  年已八十有六的大姐凤珍,最近不慎跌了一跤,肩胛骨骨裂,动弹不得,医院采用保守疗法后即由外甥送进了一家高档护理院。碰巧的是姐夫脸部溃疡去医院动了手术,尚在外埠休养。我闻讯立即前往探视大姐,大姐见了我第一句话就是“我呀,决定做一个‘败家精’了”。我吃了一惊,未知她这话的口吻是自嘲还是其他什么意思。一旁的外甥当即应答说:“做了几天的思想工作,妈妈终于想通了,豁出去做一个‘败家精’了。” 哦哦,原来在外甥的凌厉“攻势”下,大姐终于就范要改变固守的观念了。

  大姐凤珍是一位江南有些名气的女作家,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即在《人民文学》发表小说,《雨花》创刊号上也有其小说赫然在列。可她终究是个寻常邮电工人,当过电话接线员、邮件分拣员、单位传达员,直至退休成为一个里巷老太太。大姐的生活总是那么平淡简朴,二十年前中学任数学教师的姐夫去世后,与一位离休的老法律工作者重新组织了家庭,一起出资买了新房,居住在寻常的居民新村,一个敲键盘写作,一个挥毫练书法,一起买菜料理三餐,一起公园散步盘桓黄昏岁月,日子依然过得清淡却有滋有味。他们的简单而有情趣的生活,曾经有央视和省、市电视台采访专题报道过。

  我一次去大姐家小住,早晨他们俩一个到小巷东买大饼,一个去小巷西购油条。我颇不解其奥妙,大姐道破玄机告诉我说巷东的大饼大些,油条较小,是想用大饼来促销油条,巷西的油条大些,大饼则偏小,是想用油条来促销大饼,他们老两口分兵出击,既买到了稍大的大饼,也买到了较大的油条,让俩店家都占不了便宜。我当时没在意,只认作老两口与大饼油条一样搭配、生活配合默契、幽默多趣,其实细想之下也不可否认他们过日子的精打细算。

  我不了解大姐和姐夫寻常的生活细节,但“做人家”(节省)大抵可以肯定,因为老两口出身城市平民,身心里注满了节省和为后代小辈多留些财产的基因。大姐她初中毕业本可以上高中和大学,但为了分担家庭困难,被迫辍学进邮电局工作,挣钱抚养弟妹;她和早先的姐夫曾经下放农村,在没有工资的日子里拼命做外发加工的活儿挣钱养家糊口,风里来雨里去地接活送活,后来写稿有稿费了,她就苦心孤诣、青灯黄卷爬格子,打拼出了一片文学天地,也多少补贴了家庭经济。就这样,大姐开源节流经营着家庭生活,多半是从筷子头上节省着每一个子儿……从而透支了自己的身体,这回她跌跤骨折进医院治疗,经检测,营养状况不良是铁板钉钉。

  如今,大姐被外甥送入高级的护理院了。初,大姐无论如何不答应这样奢侈的安排——每月的费用加上额外请的夜间护理费,每月得一万多啊,一向“做人家”的大姐怎么会答应呢?外甥告诉我说,偌多年来妈妈节省下的存折数额令他先大吃一惊,继而泪如雨下,这可是妈妈一点一滴节省下来的一笔“巨款”呀,换了别的小辈,也许会因“巨款”从天而降欣喜无比,可外甥竟是心痛不已,感到对不起妈妈,疏忽了她寻常日子甚见苛刻的生活——他是高校的教授、数学系主任,精于运算,却没有能耐改变妈妈的生活轨迹,能不心痛落泪?好歹经过反复劝导,妈妈终于痛下决心,从住入高级护理院开始,在不多的日子里做一个名副其实的“败家精”。

  我赞叹大姐做“败家精”,也鼓励自己在许多方面告别“吝啬鬼”,做个“败家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