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1版:二泉月·心情

人间值得

  | 马明博 文 |

  人都是血肉之躯,生活在柴米油盐之间,感悟着人生的酸甜苦辣。有了感悟,有的人“茶壶里煮饺子”,倒(道)不出;能写会写的,则不然。你看——

  想念父亲了,他写道:“我的老家宅院里有一棵老枣树。树龄多少年了?小的时候我问过父亲,父亲说他小的时候院子里头就有,估计总得有上百年了吧。而今,父亲已不在人世了,这棵老枣树依然蓬勃蓊郁,每年秋季都结出香甜的红枣。”(《树的事》)

  佛说,人间多苦,生老病死,无人幸免。虽然物是人非,但会写作的人寄深情于枣树,那份无奈的苦涩也许能被这丝丝的香甜冲淡一些。

  想念母亲了,他写道:“母亲八十岁时在石家庄我的家里住过两个月,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是坐在客厅茶几旁边的小凳上梳头。有一天我起得早,看见母亲正坐在那里,一条胳膊弯起来仔细地梳头,安详端庄,娴静温婉,我心中一荡,突然明白母亲也是一个女人啊,年轻的时候一定很美。……而今,母亲去世已经八年了,她弯起胳膊梳头的样子,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头发的事》)

  哦!原来母亲是女人!作为儿子,竟然有这样惊奇的发现!这一段,极像禅门里“眼横鼻直”那桩公案。

  入宋求法的日本道元禅师回国后,有人问他:“你走了那么远的路,在外游历十几年,回来时有什么收获?”道元说:“经过这十多年的学习,我领悟到‘眼睛是横着长的、鼻子是竖着长的’这个真理,就空着双手回来啦。”

  若不是母亲把儿女带来这个世界,此刻又怎会有这样的感悟!何况,还有兄弟姐妹一起长大!几年前看一部韩国电影,其中的台词“父母给你的最大财富,就是你的兄弟姐妹”,令我心有所触,瞬间泪目。来,看看他怎样写弟兄——

  “在以前的冀南老家,父母最头疼最棘手的事情,莫过于兄弟分家。越穷越怕分不公,怕一碗水端不平,引起兄弟们纷争。这时候,往往请来舅舅坐镇主持,娘亲舅大,吼得住。尽管如此,分家以皆大欢喜结局的寥寥,满肚子怨气的居多。据说,有一家分家,剩下一个小板凳无法断定归属,兄弟们谁也不肯相让,只好劈成劈柴分了了事。”(《兄弟》)

  他只叙述,不评论,也不结论。这是怎样的人间?答案在读者心中。然而,兄弟之间,关系都处不好吗?也不是。且看,他笔锋一转——

  “有一家人,老大和老五不睦,见面不说话,但老大和村里的一个壮汉是好哥们儿。一天,老大背着粪筐拿着粪叉出门拾粪,在街上看见那个壮汉和老五打架,壮汉把老五压在身下,你猜老大怎么做?老大走上前,也不言语,用手中的粪叉将壮汉从老五身上一下一下杵下来,然后在壮汉诧异和不解的目光中掉头走开。”

  唉!人间世里,有手足相亲,也有骨肉相残,然而亲情毕竟是亲情。典范的兄弟之情,可看宋代的苏轼与苏辙。苏轼因言获罪、身陷乌台时,想起弟弟苏辙,写下了“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人间未了因”的动人诗句。

  虽然上有父母关爱,中有兄弟相伴,然而家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人长大了,就要走出家门,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因为孤独,要寻找生命中的另一半,组建小家庭,从一个人、两个人到三个人……柴米油盐的生活,琐碎又温馨。

  “一天,奉夫人之命,我和单位一个同乡,也是河北师大中文系的师弟,去买大白菜。在路边,一个菜农拉着一大车白菜,我们和他讲价。我问:多少钱一斤?菜农说:八分八。我和师弟合计了一下,说,一毛吧,好算账。菜农看了我俩一眼,欣然答应。回家后复命,媳妇先是愕然,接着大笑,说,你俩可真是中文系毕业的,有你们这样讲价的吗?我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只好挠挠后脑勺嘿嘿一笑。这事过去二十多年了,至今仍是媳妇打趣我的笑柄。”(《数的事》)

  读到这里,不觉莞尔。他寄深情于笔端,自然打动人心。读他俯拾皆春的文字,让人想到近年来颇为流行的一个词:人间值得!

  “他”,是谁?——作家刘江滨!

  这是本什么书?——他的新作《当梨子挂满山崖》。

  一篇文章透露出的,是作者的才情;一本书透露出的,则是作者的学养、胸襟与见地。对散文《男人孟轲》入选“人教版”九年级语文课本的刘江滨来说,用文字再现平淡如水的生活,绝非他写作的目的,他要想方设法在笔下搅起波澜。

  俄罗斯女诗人茨维塔耶娃说:“我知道,维纳斯是一件艺术品/我,一个匠人,熟谙手艺。”写作时的江滨,没有把注意力停留在“术”(写作技巧)上,他的心更贴近于“道”(人文精神)——文以载道。

  拈提“生活禅”时,当代禅门大德净慧长老讲“善用其心,善待一切”。如果把这本《当梨子挂满山崖》比作梨树,挂满枝头的这一篇篇汁液饱满的文字,也是江滨“善用其心,善待一切”结出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