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志民 文|
我的家乡浙江海宁,有一条东西蜿蜒近三十公里的洛塘河,她被誉为海宁的“母亲河”。在洛塘河的中段,依河而建的小镇庆云,像贝壳般依偎在南北两岸,将它们串联起来的那座大桥,就是庆云桥。
小时候,长辈们习惯称这座小镇和大桥为“乘船桥”,说是从这里可以乘坐轮船沿洛塘河去县城硖石,再到更远的地方。记得每次去硖石做客游玩,我都会跟随大人步行一段路,走过高高的庆云桥,在洛塘河北岸的码头乘上轮船,在一路的汽笛和马达声中,享受“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童趣与快乐。
我与庆云小镇的缘分,远不止乘船出行。长大后,我还在这座小镇度过了峥嵘而难忘的高中岁月。一九七八年,县里组织中考,我如愿考取了全县四所重点中学之一的庆云中学。开学报到那天,母亲一大早便背着行李送我到学校,因为从乡下家里到庆云有三四公里远,我得住校。一路上,我穿过满缀白露的乡间小道,走上笔直宽阔的机耕路,凝望庆云桥下辽远而繁忙的洛塘河,心中充满向往。可想到今后需要离家独立生活,兴奋中又夹杂了一丝忐忑。两年后的夏天,我又一次乘上轮船,到硖石参加高考,并幸运地进入了大学校门。“乘船桥”,带我走出家乡,是我人生航船的起帆地!
不久前的一个午后,我从硖石开车到乡下老家看望父亲,走的是洛塘河北岸的老硖斜线。车过庆云桥,当反射着耀眼日光的河水和慵懒的南桥堍街景在车窗外闪过,我不禁放慢了车速。
庆云桥,是小镇的地标,更是连接南北镇区乃至塘南塘北城乡的交通节点。而南桥堍由于位置特殊、人流密集,堪称小镇的“新闻中心”。当年,南桥堍东侧一块朝西的墙面上,常年张贴有大大小小各色纸张,内容从官方通告到电影海报,从生产信息到寻人启事,包罗万象。从早到晚,每天总会有不少人在此聚集、穿行,他们或查看信息,或聊天交流,或等候熟人,或呼朋唤友,嘈杂中又不失和谐。读高中时,我也没少来这里逗留。后来在外读书及刚工作那几年,不管是回母校看望老师,还是去硖石游玩,仍会与同学约定在这里等齐。
“今天时间宽裕,不如下来走走看看吧!”我边默默对自己说,边在大桥南路上的农贸市场停好车,随手带上相机往回走。这几年虽时常从这里经过,但几乎未下过车,不知还能不能找到些昔日的踪影?
当年的庆云很小,范围只是沿洛塘河两侧方圆不过一公里的地方,唯一跨越洛塘河的庆云桥,将南北镇区连在一起。我就读的庆云中学,在塘北再往北穿过一条几百米砂石路的乡下,四周被水田和桑园包围着。
很快,我便到了河东街口。从这里往西就是老镇区,一条洛塘河的小支流南北向流过,河东街、河西街也因此得名。一路西行,河东街还是原先窄窄弯弯的样子,两侧尽是低矮的民宅,几条毛细血管般的小巷蜿蜒其间。不同以前的是,所见之处粉墙黛瓦、明庭雅院,环境十分整洁,连门牌标识也制作得文旅风十足,再无印象中那种杂乱、阴暗、逼仄的感觉。
走了不到两百米,一座单孔小石桥出现在眼前。“哇,它还在啊!”我一阵久别重逢的惊喜。这座连接河东街与河西街的小石桥,我在学生时代曾无数次走过,今天看到它,我觉得分外亲切!我走下桥西侧的河埠,仔细察看桥石上的文字,两侧同款阳刻加圈的“重建庆善桥”清晰可辨。我凑近察看又左右拍照的举动,吸引了一位过路的大爷,他大声用方言朝我喊道:“格爿桥就是庆善桥,清朝辰光就有了!”“庆善桥,乘船桥……”我喃喃自语,忽而恍然大悟:这座小石桥,原来竟是小镇名称的源头,“乘船桥”肯定是由“庆善桥”的方言谐音讹读而来!这可真是今天的重大发现和收获哦!我干脆在河埠坐下,仔细端详起眼前的庆善桥,感觉冥冥之中,我与庆善桥早已定下缘分,它就是我梦中的“乘船桥”!
我满怀欣喜地走上河埠,右拐由河西街往北,急切地想去寻找曾经盘桓流连最多的书店。真让人失望,河西街北端那座带铁栏杆的小洋桥仍是原来样子,可旁边水阁上的书店早已沧海桑田、踪影全无,原址已成为河边绿地。倒是对面原为商店的两层老房子修葺如旧,暗红色的门板上依稀还可看出几十年前的标语痕迹。
带着欣喜与遗憾,我走过小洋桥,回到大桥南路,站在南桥堍的一处树荫下,任凭洛塘河上的风吹拂。如今的南桥堍,商店门头整齐,再无昔日的各种张贴与嘈杂,偶尔才有车辆和行人经过。隔河回望,塘北不远处曾是庆云中学的所在地,可惜它十多年前就已被撤并和搬迁,着实令人惋惜。
母校虽已不复存在,但多姿多彩的高中生活仍恍如昨日,令人难忘。那个年代,庆云中学的学习氛围很好,我和同学们除了偶尔出去看场电影,几乎把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学习上,连晚上也会挑灯夜战(因经常停电而点汽油灯照明)。中午,会抽时间到镇上逛会儿街,河西街的书店是必到之处,有限的零花钱基本在这里购买了教辅书。当然,我也做过几件“出格”的事情。最大胆的一次,是跟几个调皮的同学跑到学校北面一两公里外的沪杭铁路,大着胆子将耳朵紧贴铁轨倾听,判断火车是不是快要驶来。也时髦过一回,与一名要好同学在塘南一家新潮理发店,平生第一回做了次美发——吹风定型。住校生基本一到周末就会急着往家赶,我仅有的一次不回家,是与三位同学到硖石玩,上午乘轮船去,下午因误了轮船班次,四人沿洛塘河步行十公里才回到学校。
离开南桥堍,我继续开车前行。车过硖斜线,通车在即的杭海城铁从头顶掠过,恰似空中的洛塘河,悠远地伸向远方。反光镜里,小镇渐行渐远,而我心中的“乘船桥”,却如同显影中的照片,愈加明亮、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