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市井

正月里的一场乡宴

  | 孙能涵 文 |

  大年初一的早晨,烟花和鞭炮已经在细雨之中归于沉寂,天空加上了一层湿漉漉的背景色,原野也准备了软湿的泥土,期待着那个与节日同名的季节的到来。

  这一天总是属于四处奔波,仅仅依靠着记忆中的路线,穿过那些曾经的田野,在逐渐耸立起来的高楼之间寻找着乡村巷子,向着庞大家系里的亲眷们致以新年问候。热烈的问候与亲切的寒暄,品尝着小碗里漂浮的红枣,再把那个薄薄的红包偷偷塞进口袋,一次小小的仪式也就此完成。

  对于拜访的对象,其实没有多少清晰的概念,需要长辈提示才能够些许地理解复杂的亲属关系。不过在这样的气氛里,这小小的冒犯也显得无足轻重。

  就这样到了旅途的终点,木板门与门前的空场,与记忆中的新年时光很相似。试着用不熟练的家乡话和亲戚们大声地闲扯,向着栅栏对面的大狗致以祝福,站在村头的石桥上眺望地平线上展开的原野,悠闲地做完了这些之后,便是等待筵席的开始。

  筵席的准备已经接近完成。空场上留下的水迹,是之前清洗碗筷的痕迹。墙边支着的圆台,是布置席次之后的剩余物品。还有那个在空场上最为显眼的机器,四方形的大型蒸笼,因为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筵席而痕迹累累,此时此刻正在散布着氤氲的蒸气。

  我不清楚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价钱怎样以及怎么联系,总而言之他们出现在了这里,为乡村人家的大家庭做上了一顿结结实实的大饭。私下里的想象,把这些行走于乡村的厨师们加上了不少浪漫主义色彩。

  走进表演的后台,大师傅们正举着炒勺,把大盆里装着的牛肉片装成小盘,举手之间颇有一种古时好汉的江湖气概。妇人们忙着把装盘的冷菜放进托盘,走进走出。他们彼此间不说什么言语,却好像有一种默契隐藏于其间,如同规整的流水线或是精致的发条机器那样,对于工作早就看做是某种行云流水一般的事情。

  决定好席位,在因为塞满了圆台而变得狭窄的空间里一一落座,在兴高采烈交谈着的间隙里,注意到一次性桌布和桌子中央的旋转台。八色冷盘,菜色安排似乎遵循着某个长久以来的标准,也就是说,和以前在相似场合吃到的基本一致。行业的传统准则,或者仅仅是习惯?

  随便地举杯庆祝之后,各人心照不宣,动起了筷子。冷盘很快都进了肚子,每场宴席从不缺席的清蒸鱼、虾,保持传统的红烧黄鳝和清炒虾仁,已经好久没见过的香酥鸭,某个时候开始流行的小牛排和海蟹,压轴大菜的鱼汤和红烧蹄髈,菜色源源不断,上菜的速度远远地超越了口舌的速度。各种形状的盘子就这样在桌子上垒成了堡垒。

  筵席仍然继续。早就放弃了去统计菜肴,因为丰盛的程度远远超出想象。“若是在饭店里这一顿看来价格不菲”,每个人都转着这么个念头,不过对价钱的探究也就仅止于此。

  最后总归是红汤面和水果,亲亲眷眷再围在桌边把话题结束,饮干杯中的残酒,就纷纷离席而去。

  那些准备了这筵席的人们就从幕后现身,扛着大盆,把桌上的每一道剩菜分门别类倾倒进去。收齐碗筷,揭走桌布,把混乱收走,留下酒足饭饱的愉悦氛围。

  人们正试着把门前屋后满满当当停着的车辆开走,一辆车旁边有四五位负责观测与指挥。大屋前边却分出一片空地,排开来的大盆里,碗筷在水中浮浮沉沉,妇人们在清洗着。结束了忙碌的大厨站在门边显得无所事事,面前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辆小卡车,饱经风霜。

  再过一会,这个团体的所有家当,碗筷大盘,方凳圆台,就将会规整地搬上车,连带着大厨们一起走出弯弯绕绕的乡村小路,留下一个属于正月初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