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朝夫 文 |
老板娘是一只83岁的兔子。早年,我家的兔子和猪养在同一个圈栏里。我就是老猪。刚刚睁开眼会蹦会跳的小兔子,一不小心就跳在猪身上睡觉。直到我们举家搬来县城,这个景象就看不到了。
我有个大号田老板。我是田老板,她自然是田老板娘。人家叫着叫着,把个田字略去了,落下个老板和老板娘。
老板娘最开心的事是做饭给朋友们吃。饭也不是什么好饭,多是菜粥,头尾相接的小鱼,大肚子青菜馅馄饨,自然有一盅小酒。酒早年是她自己酿制的米酒,后来糙糯米难取,就打酒吃了。都是散装酒,用杨梅、桑果、青梅、野柿子泡了吃,好也是它,差也是它;反正进这个大门吃饭的人,没一个计较的。菜粥馄饨,吃了打包,连锅底也刮刮干净。老板娘是个吃“绿豆汤”的,你说她烧的小菜多么多么好吃,那么,下一次你来吃饭的时间就在她肚子里定下了。
老板娘原来是不吃烧酒的。那会,我泡了一大瓶(20斤)药酒,这药里面有好几味“荤药”,吃了两年多还有一股腥臊气,我说,这酒我不吃了,倒掉吧。她说,你不吃我吃,天天弄一盅。就这样,她正儿八经地吃起酒来了。一大瓶酒吃了添,添了吃,一年多下来,她的身体居然健壮起来,这儿酸那儿痛的小毛病,都走了。
孩子们都有了自己的窝。
老板娘开始跳舞,舞厅里的那个交谊舞,一天两场,有时来个早舞是三场。当初,宜兴城里有嗨啦啦四十个舞厅。她跳舞身轻如燕,许多年轻人也喜欢和她搭档。两个儿媳两个女儿,都和她一起跳过舞,但都学得不那么好。和人跳舞,都是她当男角,带别人。
天天吃酒,天天跳舞,天天开心。
天有不测风云。忽一天,她一个人坐公交车去商场购物,该买的买了,但她摸不回家来了。她知道她的家在北面,杨巷向北,桥渎里,潘家墩,石巷里……
全家人出动找人,摩托车电瓶车自行车汽车,有两个朋友闻信也帮着找。她向北走过一座大桥,到郊外了。
老板娘大脑失聪,日渐严重,医无门,药无方,一万多元一个疗程,求购困难的新药也用了。依然是“三不息”:嘴不息,手不息,脚不息。说话多是老家,老娘,大姐;再就是小丫头。小丫头是三岁的重外孙女,嘴巴甜,会叫太公、太太,机敏,活泼可爱。随夜坐床上看电视,她天南地北说话不止,我实在忍受不了时就打开视频,看看小丫头。一看到娃娃,她立即喵呀噢的大声喊叫,快活得又拍手又搥床,这世上没有一种药有这么“灵光”。一双手整天不得空闲,把抹布藏进冰箱里,把手纸一张张剪碎;浇花,阳台上10多盆花草还剩下几盆仙人掌类,还是天天浇水。
开心的是吃酒。吃酒多在午饭时。一到10点过后,她会忙忙碌碌向厨房里跑出跑进,擦擦桌子,擦擦筷子,拿出三只酒盅。酒盅是固定的二两头盅子,也就一盅。人给她倒酒,倒满了她笑笑,倒少了她自己抓过酒瓶倒。有时一盅酒吃完还要添一点。不是吃酒的辰光她也时而抓过酒瓶嘟一口。
吃酒也经常发生矛盾。大儿媳妇从来滴酒不沾,老板娘一定要她吃酒,说:不吃酒下朝不要你来了!大儿媳笑笑,我省点酒给你吃的呀,你多吃一点。这一说就开心了。大女儿原来是吃酒的,她就住在本小区内,家里有事都是叫她,当然陪老妈弄一杯。不巧的是她肺上架起一门大炮(泡),大炮把酒罈炸了。小女儿吃酒时乖乖地给自己倒了一点酒,举起酒盅说,老娘,来,干杯!只用舌头舔一下,把余下的酒倒进老娘酒盅里,两全其美。小儿媳妇有时也来一口酒,但在老板娘面前,她“醋”了她一句:吃酒糊涂,今朝不吃酒了。老板娘知道小儿媳帮她买了两顶帽子,一顶比一顶好看,一顶比一顶暖和,买的裤子又软又轻,一件大棉衣天天穿在身上,来了就问长问短,身上捏上捏下,连穿鞋子都要说一通。但醋力不及酒力大,她自己倒满一盅酒,也给我倒了半盅。我吃酒多是半两酒,三口喝光,叫三口不过岗。老板娘每次都给我多倒一点,因为我喝不了就倒给她。
过大年时,小儿子开了一瓶茅台酒,率先给老娘倒了一杯,说,老娘,来,干杯,天天吃酒天天开心,过一百岁啊!老板娘端着酒盅,看有这么多人陪她吃酒,笑了,笑得满面春风,笑得光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