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 莹 文 |
从汉魏六朝,直到唐宋元明清,陆春祥穿梭于历代笔记之中,他用自己的阅读方式,达成了自我的修炼。同时,他又以笔记重述古代笔记,书写睿智的洞见与体悟。《太平里的广记》由此而生。
《太平广记》是古代文言纪实小说的第一部总集,取材于汉代乃至宋代初期的纪实故事,又因成书于宋太平兴国年间,所以被称为“太平广记”。宋人撰写此书时,以洋洋五百卷,道出了异僧、释证等讲述的佛法智慧,许多今天耳熟能详的志怪小说,都能从中找出素材与依据。面对浩瀚的笔记著作,陆春祥的写作路径饶有意思,他撷取古人笔记的“细枝散叶”,解读《清波杂志》《寓圃杂记》《今世说》《归田琐记》等文人笔记,以今人视角畅谈古人志趣,条理井然有序,言语亦庄亦谐,阐发笔记之外的思绪,可谓“古今打通,牛溲马勃”。
笔记几乎无所不包,长长短短,长的不过数千,短的不过几百,有“杂”和“散”的特点。《太平里的广记》也是如此。它以《太平广记》为源,又将禇人获的《坚瓠集》作为表达内核,突破了文本的限定,显得随性、自在。在书中,涵盖小说故事、历史琐闻、考证考据三类内容,虽然文字精简,却记录详细,就连神怪故事,都有言外之意。如宋代的笔记,记述不少本朝逸闻和社会风尚,像三不欺药铺、张家圆子等名牌商品,都是当时的闻名景观,构成了灵活的清明上河图。再如明清的笔记,记载大量的历史事件、典章制度,像“荔枝快递”,从汉代延续至清代,成为后世津津乐道的话题。于是,在笔记的世界里,帝王将相、平民百姓,甚至是寻常作物,都能成为主角,演绎出一段段引人深思的奇闻趣事。
上下千年,附会着寻常生活、人物传奇、旧闻轶事,对于漫长的历史而言,宛如沧海一粟,但是陆春祥偏能从这些繁杂的话题中开拓出新的境界。譬如读《清波杂志》之卷十二《行虫飞虫》,群臣汇报事情时,皇帝衣服上爬来一只小虫,但皇帝并未宣扬,仅以打趣将此事揭过。显然,皇帝考虑了侍者的责任问题,用宽容之心相待,所以从琐碎的日常中也能整合成思想的精魄。再如读周密《癸辛杂识》别集中的《鱼苗》,提起古时长途运鱼苗也大有讲究,需终日奔驰,不能休息,换水时还得将鱼苗里稍大而有黑鳞的拣出丢掉,否则会伤害到其他小鱼苗。陆春祥将这种做法戏称为“鲶鱼效应的萌芽版”,妙趣十足。从诸多笔记来看,陆春祥写笔记中的篇什,不仅捡拾着里面有趣的段落,同时在那简短的文字背后,流露出自己的顿悟与幽思,彰显着传统文化鲜活的意趣。
《太平里的广记》语言通透,他既是笔记的读者,又是对谈的知己,他可以在《帝王别号》中侃侃而谈,随心所欲地谈论皇帝们的别号,也可以在《认错祖宗》中自充古人,和常家后人对话,直面人性的弱点。不仅如此,书中时常渗透着现代的要素,呈现出通达、舒展的姿态。以《光福地》为例,袁了凡来寻访福地,但村民的话让他警醒——其实福禄最终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得来,同人生并没有多少联系。心无忧,则心神安定,身体自然康健。这一观点放至现在依然可行。陆春祥用现代视角,使简短的文字衍生出无际的思量,精巧,而又美妙。
当然,书中的现实性也表现在人性视角的提取上,在《少年之死》中,无论是死于贪财的少年,还是心术不正的巫祝,无疑都暴露出人性的贪婪,以及注定的悲剧。而《毒媳妇》里,眼瞎的母亲并未因媳妇想要毒杀自己而恼怒,反而阴差阳错,重获光明。邵某的母亲以德报怨,没有怨怼恶媳,更是劝解儿子和媳妇重归于好。在《太平里的广记》中,这些例子比比皆是,尽显古今视野的人间世相。这种敞开而禅意的思考,或许能让我们在笔记的长河中,采撷一地的“零玑碎玉”,集腋成裘,感受生命的张力与厚重。
《太平里的广记》,陆春祥 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1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