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问字楼主人的金石情结

  | 任克奇 文 |

  与华斌结识多年,熟悉他的书画印创作却还是近年的事,这全借频繁的展览与便捷的微信之力。出手神速,加上异乎常人的用功,华斌的作品在各种展览上扑面而来,在微信圈里汩汩滔滔地冒将出来,令人如行山阴道上,大饱眼福。他的作品从形制到内容都是波谲云诡,变幻莫测,时时给人品尝鲜果般的奇异感受。细细涵泳,可以发现其中沉潜往复着的精神主脉却是浑融一贯,隐隐地透露出一种个性的坚持与张扬。

  华斌是美术科班出身,又身任美术教师二十多年。早年在师范学校所受的坚实训练,打下了深厚的造型基础,并在桐荫楼尤先生的熏陶下,较早地形成了对中国古典艺术精神探寻的文化自觉。众多前贤典范中,他偏爱“元四家”,尤其是倪云林空灵清润的构图、梅花道人老辣纷披的秃笔;他偏爱明代“吴门画派”沈石田、文衡山两大家那粗细兼具的画法,吸收其中苍秀婉逸、清润自然的韵味;他偏爱清代“四僧”,对其搜尽奇峰、借古开今的魄力不胜向往之至。

  何以偏爱?华斌的解释是——“性相近也”。因为偏爱,所以有所深研。无论在他的小尺寸简笔山水和花鸟小品中,还是近年来渐多起来的那些构图复杂、墨采氤氲的大幅或长卷山水中,让人感受最深的可能还不是布局设色因材制宜的巧妙,反倒是一勾一皴一擦,即最最基本的“笔墨书写”,如书法一般地一路婉转、一气呵成,他是实实在在地在“写”画,而全然不是设计制作。看他干笔皴擦的折带状,一下子会联想到他书写的甲骨、金文作品里的某些字;带有毛棘的渴笔,又感觉到是他碑体行书某一笔长枪大戟的延伸;水岸的苔点与细草,岂不是他松秀的六朝风神小楷书中灵动的星星点点。以笔墨的“写”来造型,笔墨是主人,其余皆为宾客。

  石涛有言“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也……”“写”自然之性,“写”吾人之心,“写”是中国画个性之所长,“写”是中国抒情艺术精神的起点。华斌长期专注于“写”,于是逐渐成熟了他特具个性的“笔墨”,具有“金石味”的笔墨。

  华斌自颜其居为“问字楼”。“问字”这两个平凡而谦逊的字眼,用意不可谓不深,可以说他在艺术上全心追求的旨趣尽萃于斯了。学艺贵在取法乎高。华斌多年跟从二观堂胡先生“问字”,胡先生和尤先生一样,是见识高卓、言之谆谆、善于点拨的好导师。胡先生“唯不可俗”的当头棒喝、“医俗必金石”的津逮指点、“书写意味”的情趣高标,想必在他的艺术取向上起到了耳提面命的强烈效果。

  华斌早年即雅好古文字学,对汉字造型的演化有着天生的敏感和摸索兴趣,对甲骨文、金文的研习,使他走上了一条与多数同辈大相径庭的路子。这当然也是险径,好多人迷失在其中不知归路,只好以“野狐禅”唬人。华斌是幸运的,但不是侥幸,你去看一看他泛览过的文字学著作和历代金石碑版,成堆成堆地摞在他的书房里,还有工楷抄录的古文字资料和研读心得,你就不会奇怪为什么偏偏他偏师独出却能斩将夺旗而回。

  今天看来,当然只是我的一己私见,在他所擅长的各体书法中,最令人折服的还是他的古文字书法。古文字书法,如果学不得法,容易描头画角,索然寡味;如果没有研究作基础,容易错误百出,贻人笑柄。但华斌的古文字书法全无此病。他以学养为前提,书写则游刃有余。他的甲骨文,用笔苍古秀润,节奏超逸自然,气势放纵豪拓,金文更是沉稳圆浑、婉转多情。这些特色自然地延展到他的画中和其他书体中。他学书法起点高、取法高,由古文字起步,走的是顺流而下的路子,所以高古不俗。他的隶书多有篆意,他的楷书多有隶意。他特别关注字体转型过渡阶段的金石碑版。他将绘画中获得的“逸笔草草”的启发融进书法的创作,以极其轻松自如的心态来调遣笔墨,真有点金冬心所欣赏的“游戏通神,自我作古”的做派。书画还有印在他那里融通为一体,相互为用,相辅相成。所以,他的隶书和楷书写起来,跌宕自喜,抒情性一点也不比行草书差。他的行草书随性发挥的空间更为广阔了,但结体的紧结与线条的韧性,则是众体特长的有机糅合。

  华斌的才情还有一个尽情发挥的领域是在小小方寸之间。华斌一头钻进去,乐此不疲,高产时一天数枚,娱己娱人,广结善缘,所以你也不要奇怪他的朋友数量之多、社交之广。他的篆刻根底在战国古玺,配偶错落,越小刻得越妙,精心巧思都在仅容游丝的空间里腾挪盘旋,还很少有失手的时候。他刻印所走的路子与书法一样,也是顺流而下,立足古玺,融汇汉印的磅礴大气,撷取陶文、封泥、碑额、砖文的天真烂漫,借鉴明清各家的多姿多态,路子越走越广,一日有一日之进境,浑穆、流转、质朴的个人面目正在浮出水面。

  金石成就了今天华斌对人生与艺术认识的深度,华斌的“金石情结”成就了他今天书画印成就的高度。华斌正值壮年,精力弥满,读诗、淘书、访碑、刻陶、画瓷、制匾、编书、设计制作各种各样的文房雅玩,还有策划或参与接连不断的各项文化公益活动,其人与其书画印一样,充满了动感。但可贵的是他能动而不躁,各种艺术门类的综合滋养,广泛交游所扩充出来的气局,让他早早地稳住了心神,超越了浮躁的俗境,他正信心满满地向艺术的自由王国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