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翼民 文 |
写下这个题目,感觉有点对不住绍兴这座历史文化名城,但不这么写似也对不住绍兴的烟火风味,两相比较,觉得还是写,因为非如此不足以突出绍兴的特殊韵致。
“臭”又何妨?现在不是有“臭美”这词儿?“臭”何尝不美?
绍兴人在江南大有“泻水于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的活泼,我苏州的邻居和同学中就大有绍兴人在,一口独特韵味的绍兴话加上别致的饮食习惯,就凸现了其地方属性,绍兴人饮食习惯中的逐臭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且到绍兴逐臭去!
鲁迅故居、祖居及沈园一带是游绍兴必去之地,我刚进入景区,便有既臭又香的油氽臭豆腐味扑鼻而来。目之所及,半数游人一手托着小纸盒,一手撮着小牙签,小牙签上支有蘸着甜酱或辣酱的油炸臭豆腐,边走边有滋有味吞吃着,脸上无不洋溢着喜悦的神色。审视之,现炸臭豆腐的店铺确不少,间隔几步就是一家。现买现吃者多半是青年,又以女青年为多,穿着时髦的女孩面对臭豆腐完全卸却了矜持,也顾不得身上香水被手中“臭气”抵消,只管旁若无人大快朵颐也。女儿经不得诱惑也去买了一盒,我却觉得边走边吃有辱斯文,尤其在大文豪鲁迅家门口,但那股臭中带香的味儿终于降伏了我,我就作速支一块放入口中,那一股特别的味儿直蹿喉窦,嚼下,外皮松脆、内囊肥腴,甜酱味咸鲜味交错滋润味蕾,何等的爽口!便油然忆起了儿时吃臭豆腐的往昔……
那会儿的臭豆腐也是现炸现卖的,只不过是挑担兜售,与臭豆腐同入油镬炸售的还有粢饭糕,同是两分钱一块。粢饭糕是臭豆腐的数倍之大,因而家长总取粢饭糕而舍臭豆腐,粢饭糕用火夹沿对角线一裁两可供俩孩子当下昼的点心,臭豆腐一裁两好小,难以成就俩孩子的点心,所以我那时嘴里吃着稻草拴着的粢饭糕,眼睛则盯住油镬里扑腾而香味袅袅的臭豆腐,寻思何时也能独吃一块臭豆腐哩?臭豆腐难以尝到,因臭豆腐引出的谜语倒是猜着有趣,谜面就是“臭豆腐”,打仨古人名,谜底:闻臭(文丑)、黄盖、里白(李白),就油然想起“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和“苦肉计黄盖挨打”的章节,比嚼臭豆腐更觉有味啦。
如果说鲁迅故居和沈园那儿有些“臭名远扬”,那么绍兴著名老街——仓桥直街简直是“臭气冲天”啦。为进一步逐臭品臭,我们全家选定在仓桥直街用晚餐,并一下选定了老街最中心的“孔乙己酒家”。且说绍兴的“咸亨酒店”在江南遍地开花,门前的雕塑就是穿长衫却寒碜的孔乙己,正给孩子们分发茴香豆,口头禅是“多乎哉?不多也”,这回在“孔乙己酒家”门首却不见孔乙己塑像,站了个毡帽短打、长着小牙须的真人装扮的阿Q,怪怪的,但觉得阿Q较之孔乙己似更符合绍兴的特色,于是与他来个合影,谓之“未成曲调先有情”,这老倌够有趣的,见我上前合影,立即做了个提烟杆翻白眼的痞相。
进店坐定,我让女儿点菜时别忘了臭味相投,她在点了梅干菜烧肉、红鸭白鸡之类的绍兴菜之余点了两款臭味,其一“一块土上人”,其二“蒸三臭”:前者是“毛豆炖臭豆腐”,后者为“臭黄豆臭苋菜秆蒸臭豆腐”,前者毛豆与臭豆腐皆为豆制品,出自一块土地,后者的“三臭”似更值得期待。早听人说,绍兴人嗜臭苋菜秆,臭卤就由臭苋菜秆吊取,那么臭苋菜秆便是“臭之源”,今日能溯得“臭之源”岂不快哉?
未几,满满当当一桌菜摆了上来,我先下箸品臭——初为逐臭,继而品臭,臭也需细细品味的呢。哈,蒸臭豆腐比之油炸的更本色、原生态啊,至于臭苋菜秆,一吮一口汁水,异样的鲜美,弃秆子粗纤维而吮汁水,是很妙的吃法,乃知绍兴人嗜臭是有讲究有道理的,并且我感觉得,以臭味来佐酒,酒兴来得更浓也。
扶醉离店,忘乎所以在老街上晃荡,忍不住唱起了京剧《审椅子》段子:“探望女儿去姚庄,几杯老酒落肚肠,脸红耳热心花放,月夜回村乘晚凉,哎,脚步踉跄……”
是时也,老街臭气蒸腾浓郁不散,东一家炸臭豆腐,西一摊臭豆腐炸,生意正酣,一爿爿店铺和摊点前都排起了购买品尝队伍,整个夜晚变成了“臭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