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B02版:二泉月·文学

董欣宾在虹波园

  | 李鸿声 文 |

  1990年春,董欣宾老师打电话给我:“鸿声你来陪我吧,我在替餐厅大堂画张画。”我就赶紧去了。当时只要他有召唤,十忙掉落九忙也都要去的。

  到虹波园已是晚上。当时这里是无锡县物资局对外接待处,规格很高。前面是虹楼,后面是波楼,中间有回廊连接。服务员安排我和董老师同住一间,跟他一起来的杨雨青住另一间。刚开始,看过画的底样,董老师嫌格局小,就把它重新改了过来。

  第二天一早,他坐在被子里看着我醒来,说:“那些鸟叽叽喳喳叫得真好听,好像告诉你什么事似的。”过了会儿又说:“湖对面杨柳风很强,汽车就像拉洋片似的被拉来拉去,反而显得没分量。”我呆呆地看了半天,还是找不出什么感觉。当天下午,园子池塘里的鱼忽然作怪,呈八卦状旋转,连鱼眼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我们静看了半天,当时也没有相机拍摄下来。这种奇异的事,我是第一次看到。

  过了几天,王良人因为有本册页被人占了,便又买了本,想让董老师题画,孰料他一时兴起,画成长卷《竹石水岸》,画的时候毛笔折断了,就用手抓,人喘得很厉害,停不下来,一边画一边示范给王良人看,石头石涛是怎么画的,竹是怎么画的,越画越激动,终于一气呵成。画好后七手八脚搬了张藤床,让他半躺下。等休息过来,他就拉着我去了鼋头渚。当时到鼋头渚也就一站路,门卫不像现在这样森严,出出进进都很便当。有时天色晚了,我们俩就躺在大石头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等聊累了,返回虹波园,董老师便说:“咱们来画小品吧。”我很乐意看他画。

  看他画大画往往会看出许多名堂。董老师用水淘点青色,等稍干后再泼上去,一幅画要泼上好几遍。他把这叫做层次感,说:“只泼一次就没有什么层次感了。”“画大画时,要等到下面想好了,才可以暂时结束当天的工作。”他画松针时,跟一旁的杨雨青、王良人说:“要这样一根一根画,得把松针画活了。”像这些董老师作画与别人不同的地方,对我写小说也启发不小。

  董老师常讲起他的老师秦古柳先生。秦是玉祁礼社人,一生沦落、潦倒。他说:“只有某某某像堆狗屎那样臭的辰光,才是秦古柳让人晓得他好处、崇拜他的时候。”

  董老师用笔喜欢长锋。据新伟说,中间一截墨汁实际上是冻干的,锋端其实也只用一小节。一幅大画由三张丈八拼成,一笔都出不得错,当时宣纸已经比较贵了。

  那次忙里偷闲画下的小品,除王良人的那本册页外,还画了《丑女集》,一共八帧。另外还画了几幅大画。董老师说:“若干年后,要是我的画还不值一幢别墅,那就算失败了。”如今一幢别墅动辄上千万,可董老师的画还远远没涨到这个价。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失败了还是成功了?!

  他走那年才64岁。掷笔时说了声,“三川四野,一叹而已!”现在想起仍忍不住要落泪!

  那天的画,待董老师题上《范蠡西施归棹图》,只等钤印,一幅大画就算完工了。那天董师母也拿来了印章。我先行离开了虹波园,随后他们也离开了。那张大画,终究没有钤上印章。

  可后来似乎出了点差错。因为我在蠡园看到时,图题已变成了《范蠡西施泛舟图》。零五年我编《包孕吴越》画册时,去余新伟处拿照片,看到的居然也是《范蠡西施泛舟图》。我很惊诧,就问余新伟:“《归棹图》和《泛舟图》是同一幅画吗?董老师怎么会选这么俗的图题?”余新伟说:“这画已拿去南京过眼,董老师说是真的。”

  和董老师在虹波园的时候,也曾有过一些争执。董老师觉得,朋友做的事,只要对自己好,就是好的。我则觉得该有个客观标准,违反客观标准就说不上对,更说不上好。但到后来我自己也迷糊了,看不清客观标准究竟是什么。董老师曾在连云港医院当过中医师,他对传统文化真是从骨髓里觉得喜好,特别钻研,甚至如烹饪等等,在无锡也认识很多厨师。